上邽城，南阳王府书房。
炉火熊熊，勉强驱散着冬寒的尖牙，却丝毫无法融化司马保眉宇间凝结的焦躁冰霜。
他烦躁地将一卷简牍狠狠掷于案上，“啪”一声闷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张寔……凉州那边可有回音？！孤欲晋位晋王，号令秦凉，张寔的态度便是那定盘的星！若他不肯奉诏，甚至暗中掣肘，孤这颜面何存？根基何稳？！”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着腰间象征王侯的温润玉佩，指尖的冰凉却透出心底深处的不安与虚弱，仿佛那玉佩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侍立下首的心腹谋士张春与杨次，飞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如同毒蛇在暗影中吐信。
张春趋前一步，腰弯得极低，声音带着惯有的谄媚，却字字如毒针般扎向司马保的软肋：“殿下息怒。张寔此人，表面恭顺谦和，实则老奸巨猾！他倚仗凉州地险兵精，早己视其为私产，骄矜自满。
寻常利诱？金银财帛，凉州富庶，岂能动其心？官职名爵？凉州牧己是位极人臣，再加封不过锦上添花，难道殿下还能凭空给他封个‘凉王’不成？”
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如钩，“若要得其死力襄助，非下重注，将其彻底绑死在殿下的战车之上不可！”
“重注？”司马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急切的火花，身体不由自主前倾，“何谓重注？孤王府库中尚有……”
杨次立刻接过话头，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充满了蛊惑：“殿下，俗物自然难入张寔法眼。然有一‘物’，乃无价之宝，既可表殿下至诚之心，又能令张寔与殿下休戚与共，荣辱一体！此物一出，凉州必为殿下铁杆臂助！”
“哦？”司马保喉结滚动，被彻底勾起了欲望，“是何物？速速道来！”
张春眼中精光爆闪，图穷匕见：“宗室公主，金枝玉叶！殿下何不将清河公主司马玥，下嫁于张寔为续弦夫人？！”
“什么？！”司马保如同被烙铁烫到，霍然站起，脸上交织着惊愕与一丝本能的抗拒，“让玥儿……下嫁张寔？！张寔年近五旬，发妻虽亡，然姬妾满堂！玥儿才二八年华！此议……此议太过荒唐！且玥儿性子刚烈，如何肯应？再者……”
他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怯懦，“此事……是否应征询一下许昭远的意见？毕竟是他护送玥儿至此，对玥儿有救命之恩，玥儿也……万一......”
张春和杨次心中同时涌起一阵冰冷的快意。
提到许昭远，正是他们此计最锋利的毒牙！
许昭远在略阳、临渭的崛起如同燎原野火，烧得他们寝食难安。
此人不仅勇冠三军，阵斩名将，更兼智谋深远，收拢流民十数万，屯田练兵，结交氐酋蒲洪，羽翼渐丰，己成心腹大患！
更令他们芒刺在背的是，清河公主司马玥对许昭远情根深种，常在司马保耳边为其美言，那份心意在王府中早己是公开的秘密。
若任由公主与许昭远珠联璧合，以公主的宗室身份和许昭远的雄才大略，其势必将如虎添翼，难以遏制，他们苦心经营的权力必将土崩瓦解！
杨次立刻上前，言辞恳切如披锦绣，内里却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大义”和冰冷的威胁：“殿下！公主乃大晋宗室贵女，值此国难当头，社稷倾危之际，为江山计，为司马氏万世基业计，个人得失荣辱皆应置之度外！此乃大义所在！
那张寔虽年长，然位高权重，手握凉州雄兵，此乃殿下大业不可或缺之翼，更是未来反攻关中的后方根基！公主下嫁，一则可结秦晋之好，使凉州成为殿下铁杆臂助，令张寔死心塌地；二则可彰显殿下对功臣的恩宠倚重，令天下忠义之士望风景从！此乃一举两得、稳固大局之上上策啊！”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森冷，带着赤裸裸的挑拨与不屑，“至于许昭远？哼，不过一介武夫，侥幸得殿下恩典，暂领略阳太守、平东将军之职，守土安民乃其本分！护送公主，更是职责所在，何谈大恩？
此等关乎宗室联姻、邦交国策、社稷安危之头等大事，岂是他一外郡守将可以置喙的？殿下若事事问计于他，置朝廷法度、尊卑体统于何地？长此以往，恐非但无益，反助长其骄矜跋扈之气，使其愈发目中无人，尾大不掉！届时……”
杨次刻意停顿，目光如刀，首刺司马保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殿下是君，还是他是君？！”
“这……”司马保被杨次这番冠冕堂皇又字字诛心的话噎得哑口无言，脸上阴晴变幻，如同打翻的染缸。
他对许昭远确有依赖，甚至潜藏着畏惧，但杨次的话精准地戳破了他心中那层薄纸——许昭远势力膨胀的速度己让他这个“晋王”感到了切肤之痛。
他颓然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焦躁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
张寔的凉州兵是他急需的救命稻草，而公主……
作为宗室之女，似乎生来就该背负这份“责任”。
然而，一想到作为皇室贵胄，要将如花似玉的宗室公主，当作政治筹码推给一个足以做她父亲的老朽，换取臣属的支持，一股混杂着抗拒、羞耻和无力感的浊气便堵在他的胸口。
而且，一旦许昭远趁机发难，这上邽城和张杨之流能不能守得住？
稍有闪失，霸业尽毁...
“此事……容孤再想想。”司马保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犹豫和逃避，像一只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兹事体大，不可操之过急。你们……先退下吧。”
他需要喘息，需要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