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卫的北风带着海冰的碎屑,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提督衙门的签押房里,丁汝昌展开那份盖着“军机处”朱印的明黄圣旨,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阳光透过窗棂,在“明年五月,朝廷将举行水师大阅,着北洋、南洋、广东水师届时会操于黄海”这几行字上投下光斑,却照不散屋中的凝重。
“朝廷的意思,是要看看这几年水师的成色了。”丁汝昌把圣旨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李和、邓世昌、萨镇冰等人,“大阅不是儿戏,是要摆开阵势给朝廷看,给洋人看,也给……那些盯着咱们海疆的人看。”
李和首先开口:“军门,大阅的关键在新舰。‘威海’‘震洋’正月才能到港,要赶在五月前形成战斗力,至少得进行三个月的合练。我建议,新舰一到就编入‘快速突击群’,与‘平远’‘致远’同吃同住同操练,熟悉彼此的信号和战术。”
他从怀里掏出份《新舰合练章程》:“这是我拟的,每天早晚各一次协同炮击,每周一次鱼雷突击演练,无线电和旗语并用——确保战时换一种联络方式,弟兄们也不会手忙脚乱。”
邓世昌拍着桌子:“光练还不够!得让朝廷看看真家伙!诺华火药的实弹射击、‘龙骧一号’的鱼雷试射,都得安排上。最好让南洋、广东的弟兄们瞧瞧,咱们北洋的新家伙,比他们船坞里那些老古董强多少!”
萨镇冰却想得更细:“大阅时各国领事多半会到场,无线电信号必须加密。我打算编一套‘大阅专用码’,把‘演练’‘致敬’这些词都换成隐晦的表述,免得被日本人的监听船截获。”他指着墙上的海图,“而且,大阅海域得提前清场,让‘济远’‘广乙’(暂借)去外围巡逻,任何可疑舰船都不能靠近。”
陈金揆刚从“致远”舰赶来,闻言补充道:“属下觉得,大阅的阵型也得讲究。不能光摆好看的雁形阵,得加一段‘遭遇战变阵’——从纵队变横队,再分派出鱼雷艇,让朝廷知道咱们不只会操演,更能打仗。”
丁汝昌听着众人的话,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他知道,这场大阅既是荣耀,也是考验。办得好,水师的经费、装备就能更宽裕;办得不好,朝堂上的非议只会更多。更重要的是,日本人肯定会借着大阅窥探虚实,丝毫马虎不得。
“你们说的都在理。”丁汝昌缓缓开口,“第一,新舰合练按李和的章程办,萨镇冰你牵头,把无线电频率和旗语信号再统一一遍,确保新老舰无缝衔接。”
“第二,实弹演练要搞,但得有分寸。”他看向邓世昌,“诺华火药的穿甲弹可以打靶船,‘龙骧一号’鱼雷就用教练弹——真把靶船炸沉了,捞起来费时费力,反倒误事。”
“第三,陈金揆提的‘遭遇战变阵’很好,加进大阅科目里。让陆战队也配合演一场‘登陆支援’,让朝廷看看咱们是能海战,也能守岸。”
最后,他看向一首没说话的周馥:“军法处得提前拟好《大阅军纪》,谁要是在洋人、朝廷面前出了岔子,不管是谁,军法从事。”
周馥立刻应道:“属下这就去办。尤其是新舰的水兵,刚上舰难免紧张,得提前教他们规矩——炮口不能乱指,旗语不能错半分。”
议事厅外,风雪渐渐大了。王师傅带着工匠们正给“平远”的炮管裹棉套,听见里面传来的讨论声,笑着对徒弟说:“听见没?明年五月要大阅了,咱们的新炮、新药,总算能在朝廷面前露露脸了!”
徒弟好奇地问:“师傅,南洋、广东的水师,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差?”
王师傅啐了一口:“差不差的,比过才知道。但咱北洋的家伙,都是真刀真枪练出来的,不是摆样子的花架子。你看这诺华火药的炮弹,膛线多规整,那是咱们一锤一锤敲出来的!”
议事厅里,讨论还在继续。李和忽然想起一事:“军门,大阅时‘广甲’‘广乙’‘广丙’三舰怕是要来。按章程,它们还没正式编入北洋,要不要提前跟他们通个气,让他们熟悉咱们的信号?”
丁汝昌点头:“派个信号兵去广州,把咱们的《旗语手册》送一份过去。告诉他们,来了就是一家人,大阅时别掉链子。”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威海卫的营垒盖得一片白。但议事厅里的热气却越来越足,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映着众人脸上的干劲。李和望着案上的圣旨,忽然觉得这道诏令不只是给朝廷看的,更是给北洋水师自己看的——看看这几年的制式化、新舰、新药,到底能不能拧成一股绳,能不能撑起这海疆的门面。
丁汝昌最后拍了板:“从今日起,各舰训练强度加倍。新舰到港后,全舰队取消年假,正月里就开练。五月的黄海,咱们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北洋水师的船是硬的,炮是准的,弟兄们的心是齐的!”
众人齐声应“是”,声音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力量。风雪中,威海卫的炮口依旧指向远方,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猛兽,正等着明年五月,在黄海的阳光下,亮出自己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