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骤雨与访客

2025-08-19 2483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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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卫的五月本该是晴日居多,这年却反常地连下了半月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平远”号的甲板上,溅起密密麻麻的水花,像要把整个港湾都浇透。李和站在舰桥,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威海湾,手里捏着一封刚到的电报,纸页被湿气浸得发皱。

“管带,马尾那边……真要拖到明年二月?”周福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沮丧。电报上写得清楚:“威海”“震洋”两舰的锅炉管在耐压测试中发现裂纹,需返厂更换,英国供应商称“最快次年正月方能交货”,新舰入列因此延迟整整八个月。

李和重重叹了口气。这锅炉管是特意从英国进口的“无缝钢管”,原以为能省些事,没承想还是出了岔子。他想起丁汝昌接到电报时的脸色——老提督把茶杯往桌上一墩,茶水泼了满桌,却半个字都没骂,只是盯着海图看了半晌,最后道:“误事就误事,总比战时炸了锅炉强。”

这时,瞭望哨在雨里高喊:“提督衙门来人了!说有要事!”李和低头看了看湿透的军靴,快步下了舰桥。码头的雨棚下,丁汝昌的亲兵正等着,见了他便递过一张帖子:“军门让您即刻过去,说……有洋客人来。”

李和展开帖子,上面用英文写着几个名字,旁边注着中文:“英国阿姆斯特朗公司代表、德国克虏伯厂代表、法国施耐德公司代表……”他愣了愣,“他们来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亲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听说咱们的诺华火药在成山角演练时,让几个中立国的观察员看见了,回去一吹,这些军火商就闻着味来了。”

提督衙门的客厅里,果然坐了一群金发碧眼的洋人。丁汝昌坐在主位,邓世昌、萨镇冰分坐两侧,气氛却有些凝重。英国代表托马斯爵士正拿着一枚诺华火药的弹壳,用放大镜看得仔细:“丁军门,贵军的新式火药威力惊人,阿姆斯特朗愿意出高价购买配方,或者……我们可以合作建厂,利润五五分账。”

德国代表紧随其后:“克虏伯在火炮制造上更有经验,若用诺华火药搭配我们的新款速射炮,威力能再增三成。我们可以免费提供十门炮作为试验,只求共享火药技术。”

法国代表则显得更急切些,他带来了下濑火药的样品:“贵国的火药稳定性确实优于下濑,但我们的燃烧技术更成熟。不如交换技术?”

丁汝昌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诸位的好意,本军门心领了。但诺华火药是北洋水师与我国工匠、诺贝尔先生共同研制的,关乎海防大事,技术恕不转让。”

李和适时补充:“不过,我们可以出售成品炮弹。只要价格公道,规格符合我军制式,每月供应五千发不成问题。”他早跟丁汝昌商量好了——火药配方绝不能让出去,但卖炮弹既能换钱,又能摸底各国的反应。

托马斯爵士眉头一挑:“只卖炮弹?丁军门难道不想让贵国的陆军也用上这种好火药?我们可以帮贵国建陆军火药厂。”

邓世昌“哼”了一声:“陆军的事,自有陆军部操心。咱们只管好海军的事。”他这话既是拒人,也是提醒——北洋水师不能替朝廷做主,免得引火烧身。

萨镇冰则拿出几份数据报表:“这是诺华火药与各国火药的对比测试,稳定性、威力、储存期都标注得清楚。诸位若诚心购买,我们可以按这个标准供货。”他把报表推过去,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全是这半年来的试验结果。

洋人们传阅着报表,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德国代表摸着下巴:“储存期能到十二个月?这比我们的褐火药还长。”法国代表则盯着“遇水不炸”那条,若有所思——下濑火药最大的缺点就是怕潮。

丁汝昌见时机差不多了,站起身:“买卖不成仁义在。诸位若想订购炮弹,可与威海机器局接洽,按我方制式生产。至于技术合作……”他话锋一转,“等将来我国海疆安稳了,或许有商量的余地。”

送走洋人,邓世昌才松了口气:“这些家伙,口口声声说合作,实则是想抢咱们的火药方子。”

“他们越是急,越说明诺华火药的价值。”李和道,“正好借这个机会,让机器局扩大产能——卖炮弹的钱,还能补贴新舰的建造。”

丁汝昌却没那么乐观:“新舰延迟八个月,日本人那边未必没动静。萨帮带,无线电监听要再加把劲,尤其是长崎、仁川方向。”他又看向邓世昌,“陆战队的速射炮训练不能停,新舰没来,咱们手里的家伙得更硬气。”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得瓦檐噼啪作响。李和望着院子里被雨水打弯的槐树枝,忽然想起王师傅的话——上个月检查炮闩时,老工匠摸着新换的国产铜件说:“洋人给的东西再好,不如自己手里的靠谱。”

这话如今想来,竟成了谶语。锅炉管依赖进口,就难免被卡脖子;而诺华火药能挺首腰杆跟洋人谈条件,恰恰是因为从配方到工艺,都攥在自己手里。

丁汝昌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新舰晚来八个月,未必全是坏事。这八个月,正好让咱们把诺华火药的产能提上去,把鱼雷艇练熟了,把预备役再扩编些——等‘威海’‘震洋’来了,咱们就能立刻形成战斗力,不是更好?”

李和点头应是,心里却清楚,这八个月的空窗期,对北洋水师是不小的考验。日本人若趁虚而入怎么办?洋人们回去后,会不会给日本通风报信?

雨棚下,萨镇冰正指挥电报员给马尾发报,让他们严查锅炉管的质量问题,顺便催问国产替代钢管的进展。邓世昌则冒雨赶回陆战队营地,他说要趁着雨天练夜袭,“让小鬼子知道,就算没有新舰,咱们的陆战队也不好惹”。

暮色渐浓时,雨终于小了些。李和回“平远”号的路上,见威海机器局的灯笼还亮着,王师傅带着工匠们正在赶制诺华火药炮弹,车间里的锤声、碾药声,隔着雨幕传过来,竟有种格外踏实的力量。

他忽然想起托马斯爵士临走时说的话:“中国的水师,好像突然不一样了。”李和摸了摸口袋里的《制式化章程》,纸页虽潮,字迹却依旧清晰。

是啊,是不一样了。就算新舰会迟到,就算洋人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但这支舰队己经懂得,什么该守,什么该争,什么该自己动手去造。这比任何一艘新舰,都更重要。

夜色中的威海湾,雨雾渐渐升腾。“平远”号的炮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在默默等待着八个月后的春天,也像在守护着此刻,每一分每一秒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