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周末约会

2025-08-22 3673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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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的春天在石星按部就班的工作中悄然滑过。在上海港机厂技术部机械一组的日子,熟悉又陌生。工作内容与在振华时并无二致——依然是岸桥(集装箱起重机)的设计、图纸审核、局部结构优化。巨大的钢铁骨架、复杂的机构运动、精确的载荷计算,这些冰冷的参数构成了他日常的主旋律。然而,工作氛围却天壤之别。振华是紧绷的弓弦,充满了向国际市场冲锋的紧迫感;这里则是缓慢流淌的溪流,老陈的谈笑声、老王滔滔不绝的“江湖经验”、办公室里弥漫的茶水味和旧纸张气息,构成了安稳甚至略带慵懒的背景音。

三个月试用期转瞬即逝。石星的表现无可挑剔,名校底子加上振华历练出的扎实功底,让他处理工作游刃有余。转正手续办得波澜不惊,那张象征身份的《录用通知书》上,清晰地印着“可办理上海集体户口”的字样。石星平静地交上了4000元的工本费,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上海户口,这张通往未来诸多可能性的门票,终于握在了手中。他不再是这座城市的过客。

下班后的时间,石星也找到了“高效利用”的方式。名义上是申请加班——为了混一份厂里食堂提供的免费晚餐(味道尚可,胜在免费)。但实际上,当办公室其他人陆续离开后,机械一组靠窗的几台电脑屏幕便亮了起来。帝国时代的伐木声、建造城堡的音效,暗黑破坏神里亚马逊战士的箭矢破空声、野蛮人的怒吼,开始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石星和几个同样年轻的同事(小李、小曹)迅速联网,在虚拟世界里厮杀得不亦乐乎。组长老陈有时晚上回来拿东西,看到这场景也只是宽容地笑笑:“小年轻,精力就是旺!别玩太晚啊!” 这种心照不宣的“摸鱼加班”,成了石星和小伙伴们心照不宣的乐趣,也省下了一笔晚饭钱。

但石星一周真正的重心,永远是星期五。

一到下午三点,他就开始心不在焉。当墙上的挂钟指针终于指向五点整,石星会立刻起身,飞快地收拾好桌面,走到组长老陈桌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诚恳:

“陈组长,今天家里有点事,我下班就先走了?”

老陈正端着茶杯看报纸,闻言抬起头,胖乎乎的脸上永远是那副和善的笑容,挥挥手:“去吧去吧!周末愉快啊小石!路上当心!” 他对这个勤快、懂事、交大毕业的小伙子印象极好,这点小方便自然不成问题。

石星如蒙大赦,抓起早己准备好的小包(里面装着给阿英带的浦东小零食,或者一本她需要的复习资料),几乎是冲出办公室,冲出厂门,奔向附近的大桥一线公交站。

接下来的路程,是一场与时间和距离的赛跑,更是一场奔向幸福的奔赴。

大桥一线摇摇晃晃,载着归心似箭的人们驶向浦西。车厢里弥漫着汗味、汽油味和下班后的疲惫气息。石星紧紧抓着扶手,目光急切地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浦东景象——建设中的高楼、低矮的厂房、繁忙的码头轮廓。车子终于艰难地驶过南浦大桥或杨浦大桥(视线路而定),浦西的繁华渐次展开。在徐家汇这个巨大的交通枢纽,石星像灵活的游鱼挤下车,又一头扎进等待徐闵线(开往闵行方向)的人群。

徐闵线是出了名的拥挤和颠簸。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没有空调,只有头顶吱呀作响的风扇搅动着闷热的空气。每一次刹车、每一次转弯,都伴随着乘客们身体不受控制的碰撞和低声抱怨。石星往往只能抢到一个站位,紧贴着车门或座椅靠背,忍受着颠簸。但他毫不在意。身体的摇晃和车厢的嘈杂,丝毫无法减弱他心中的火热。一想到两小时后就能见到那个在闵行等待的身影,所有的疲惫和不适都化作了甜蜜的期待。窗外的景色从徐家汇的高楼大厦,逐渐变成闵行的城乡结合部,再变成熟悉的交大周边道路,每一次变化都让他离阿英更近一步。

阿英己经搬离了动迁中的东川路民房,住进了交通大学校内的职工宿舍楼。虽然只是一套小小的一室一厅,但有了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条件比之前好太多。最重要的是,这里成了他们周末的“爱巢”。

石星风尘仆仆地赶到,敲开门。迎接他的是阿英明媚的笑容和扑鼻的饭菜香。小小的客厅里,折叠方桌上己经摆好了几样家常小菜。洗去一身疲惫,换上舒适的家居服,两人围坐桌边,边吃边兴奋地讨论着明天的行程。去哪里玩?这成了每个周五晚上最甜蜜的议题。

徐家汇: 2000年的徐家汇,是上海绝对的商业中心,繁华得令人目眩。他们手牵手穿梭在港汇恒隆广场明亮宽敞的中庭,仰头看着那时还很稀罕的跨层自动扶梯,感觉像走进了未来。在太平洋百货,他们买不起什么贵重东西,但阿英会在一楼的化妆品柜台流连,试用各种香水,石星则耐心地陪着,偶尔给她买一支打折的唇彩,就能让她开心好久。美罗城巨大的球形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里面各种新奇的小店和美食让他们流连忘返。石星用一台廉价的傻瓜胶卷相机(富士胶卷,红色包装),记录下阿英在港汇门口巨型圣诞树、在美罗城球幕前的笑脸。照片里,阿英穿着朴素的连衣裙,笑容羞涩又灿烂,背景是世纪初蓬勃的都市繁华。

东方明珠与外滩: 乘坐轮渡过黄浦江,是既经济又浪漫的选择。站在东方明珠下仰望,那个巨大的球体依然是上海最耀眼的地标。他们舍不得买票登塔(排队也长得吓人),就在塔下的滨江大道漫步。江风拂面,对岸是万国建筑博览群构成的外滩。夜晚的外滩灯火辉煌,霓虹闪烁,勾勒出老建筑的轮廓。石楼(海关大楼)的钟声悠扬,和平饭店的绿色尖顶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神秘。他们沿着著名的“情人墙”慢慢走,看着江面上游轮驶过,拖曳出长长的光带。相机快门按下,定格的是两人依偎在璀璨夜景前的剪影,背景是黄浦江的波光和陆家嘴初现峥嵘的天际线。

长风公园: 如果想亲近自然,长风公园是绝佳选择。巨大的银锄湖波光粼粼,租一艘脚踏船,两人合力蹬着踏板,小船晃晃悠悠地驶向湖心。岸边垂柳依依,远处是公园标志性的铁臂山。阳光洒在湖面上,也洒在阿英兴奋的脸上。他们买一个吹泡泡的玩具,看七彩的泡泡在阳光下飞舞、破灭,笑声在湖面上荡漾。在公园的草坪上野餐,简单的面包、火腿肠、水果,配上阿英煮的茶叶蛋,就是人间美味。相机记录下湖光山色间,阿英举着泡泡棒、笑容纯净如孩童的瞬间,还有石星笨拙地试图给她头上插一朵小野花的窘态。

胶卷是宝贵的,每一张照片都承载着甜蜜。石星小心翼翼地把拍完的胶卷收好,等着周末结束去照相馆冲洗。这些廉价的照片,是他们爱情最珍贵的见证。

夜色渐深,喧嚣的城市慢慢安静下来。小小的职工宿舍一室一厅里,只剩下温馨的灯光和两人相依的身影。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节目,但谁也没认真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甜蜜又紧张的气息。

“星哥……”阿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粘腻和犹豫,她轻轻靠在石星肩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今天……太晚了。” 她抬起眼,飞快地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迅速低下头,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声音细若蚊呐,“这么晚……再去找阿益他们……太麻烦人家了……”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补充道:“而且……客厅的沙发……其实也可以睡人的……” 说完这句话,她整个耳朵都红透了,像熟透的虾子,身体也微微僵硬,不敢再看石星。

这句话像一道细微却威力巨大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石星努力维持的平静。少女的暗示如此清晰,带着羞怯却无比主动的热情。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需要他制造“偶遇”的小女孩了。她的信任和依恋,在这个封闭而私密的空间里,化作了最首接的邀请。

石星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英身体的温热和轻微的颤抖,能闻到她发间清新的洗发水味道和她身上独有的、少女的甜香。洪荒之力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丹田处剧烈翻腾、咆哮,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接受!这是水到渠成!她就在你怀里!

他低头看着阿英羞红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她把自己最脆弱、最信任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将决定权完全交予他手。

石星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阿英更紧地拥入怀中。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和瞬间的僵硬。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喉结滚动,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客厅那张窄小的旧沙发。沙发套洗得有些发白,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散发着某种致命的诱惑。

一旦迈出这一步,他与阿英的关系将不可逆转地突破最后的界限。那份小心翼翼的守护、循序渐进的发展,将瞬间被点燃、燃烧,甚至可能失控。而他脑海中,那二十年后刺耳的咆哮声,如同冰冷的警钟,在欲望的烈火边缘敲响。

“阿英……”石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满是少女的芬芳,几乎让他防线崩溃。

这一夜,甜蜜的约会余韵被一场无声的、惊心动魄的意志力战争取代。石星如同一尊石雕,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用尽全力对抗着体内翻江倒海的欲望,守护着那层尚未捅破的窗户纸,也守护着(或者说,延迟着)那既令人期待又让他隐隐恐惧的、彻底交融的未来。窗外,是2000年上海宁静的春夜;窗内,是一个男人在欲望与理智的悬崖边缘,苦苦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