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星在交大闵行校区的“度假式摆烂”,很快就被南区本科生宿舍楼里汹涌澎湃、充满原始生命力的生活图景给彻底震懵了。这里和阿益口中描述的“悠闲假期”,以及他自己记忆中两年前的校园生活,似乎隔着一条巨大的代沟——一条由荷尔蒙、盗版光碟和初代网络游戏构筑的代沟。
阿益他们的宿舍,堪称整栋楼,不,整个交通大学的“钻石地段”——正对着校园里唯一的一幢女生宿舍楼! 这地理位置带来的战略优势,被这帮精力过剩的小伙子们发挥到了极致。石星刚搬进来的第一天,就见识到了什么叫“专业装备”:宿舍靠窗的上铺位置(通常属于某个眼疾手快的家伙),赫然架着一台用旧课本和衣服精心伪装起来的高倍望远镜。
“星哥,快来看!‘黄金档’开始了!”阿益挤眉弄眼地把石星拉到窗边,避开望远镜的“主炮位”,只让他用肉眼观察。
盛夏的炎热是天然的助攻。对面的女生宿舍楼,窗户大多敞开以求一丝凉风。傍晚时分,夕阳的金辉洒满对面的阳台和窗户,人影绰绰。虽然看不清具体面容,但那影影绰绰的、穿着清凉吊带衫或小背心的身影,在阳台上晾晒衣物、走动、梳头(当然,在高倍望远镜中的效果,堪比男友视角)……构成了一幅让这帮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血脉偾张的“动态剪影图”。宿舍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青春期躁动的兴奋气息,伴随着压低嗓门的品评和怪笑声。石星这个“老学长”看得目瞪口呆,深刻理解了“黄金位置”的含义,以及望远镜为何是南区宿舍的“必备神器”。
战火纷飞的虚拟战场:
与窗外宁静(且燥热)的“风景”不同,宿舍楼内部则时常陷入另一场激烈的“战争”。1999年,个人电脑在大学宿舍还是稀罕物,但阿益他们这层楼,就有几间“土豪”宿舍拥有几台笨重的台式机(通常是奔腾II或赛扬处理器,配着小小的CRT显示器)。这些电脑,成了局域网对战游戏的战场核心。
最常听到的,是走廊里爆发的吼声:
“B洞!B洞有人!”
“A点埋包了!快回防!”
“靠!谁TMD用火箭筒轰我!”
宿舍门敞开着,夹杂着汗臭和烟味的热浪涌出,伴随着鼠标键盘的疯狂敲击声和玩家的叫骂、欢呼。《三角洲特种部队》(Delta Force) 和 《雷神之锤》(Quake II) 是当时的主流。石星被阿益拉去观战过几次,狭小的宿舍里挤满了人,屏幕上枪林弹雨,爆炸特效在低分辨率下显得格外粗糙却充满暴力美学。那种原始的、肾上腺素飙升的对抗感,让习惯了振华严肃氛围的石星颇感新奇又有些格格不入。虚拟世界的战火,在闷热的宿舍里永不停歇。
“妙手空空”与“学习资料”:
宿舍里的人物也各具特色。除了乐天派阿益,最让石星印象深刻的是睡在阿益上铺的山东大黑哥——人如其名,身高体壮,皮肤黝黑,性格豪爽,笑起来声震屋瓦,一口浓重的山东腔极具感染力。但这位外表粗犷的老兄,却有着与其体型反差极大的灵巧和一份“特殊技能”——妙手空空。
大黑哥是闵行镇上几家盗版光碟店的“常客”,但他付钱的次数显然远低于他光顾的频率。他有一双异常灵巧的手和一双善于观察、寻找时机(比如老板转身或人多拥挤时)的眼睛。隔三差五,他就会神秘兮兮地揣回几张用报纸包好的光碟。
“兄弟们,‘学习资料’来了!关门!关门!”大黑哥一声吆喝,宿舍门立刻被反锁,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那台属于宿舍“公用财产”的破旧VCD机(连接在某位土豪的电脑显示器上)开始工作。屏幕上出现粗糙的、充满马赛克(也有步兵)却足以让这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面红耳赤、屏息凝神的画面。宿舍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尴尬和罪恶感的奇特氛围。石星这个“社会人”也被迫参与了几次“集体学习”,深感这宿舍生活的“丰富多彩”远超他的想象。
天上掉馅饼:电力旧图变“金矿”
就在石星以为宿舍生活就是望远镜、枪战和“学习资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金矿”砸到了头上。
阿益的班主任,在系里是出了名的“能人”,据说门路很广。有一天,阿益兴冲冲地跑回宿舍,手里挥舞着一叠厚厚的、泛黄的图纸。
“兄弟们!财神爷来了!”阿益兴奋地嚷道,“老班(班主任,某教授)接了个大活儿!上海市电力系统的旧图纸电子化!好几百万的项目呢!”
他解释,任务就是把那些纸质的老旧电力线路图、变电站结构图等,一张张地、精确地用CAD软件(主要是AutoCAD)重新绘制成电子版。图纸非常复杂,线条密集,标注繁多,对耐心和细心要求极高。
“一叠大概三五十张,”阿益指着那厚厚一摞,“画完一叠,报酬1800块!”
宿舍里瞬间炸了锅。1800块!在1999年,对一个大学生来说,这简首是笔巨款!要知道石星在振华的月薪才1200。
“老班说,优先给我们自己系的学生做,肥水不流外人田!谁要接?手快有,手慢无啊!”阿益喊道。
石星的眼睛瞬间亮了。这简首是量身定做的兼职!他在振华就是天天和CAD打交道,画机械图,对这种精细的绘图工作驾轻就熟。更重要的是,这钱赚得光明正大,效率高!
“阿益!帮我接两叠!不,三叠!”石星立刻说道。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阿益拍着胸脯,立刻给老班打电话。
很快,两大摞散发着陈旧油墨和灰尘味道的电力旧图纸,就堆在了石星和阿益共用的那张书桌上。石星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他熟练地打开AutoCAD R14(投资2000元天资了一台二手电脑),对照着泛黄的图纸,聚精会神地开始描摹。点、线、圆弧、标注、图层管理……这些操作对他来说如同呼吸般自然。复杂的电力符号和密密麻麻的线路,在他眼中被迅速分解、重构。
阿益和其他人看着石星那专注的神情和飞快的操作速度,都惊呆了。
“星哥,你这……也太专业了吧?如砍瓜切菜”阿益感叹。
石星头也不抬:“熟能生巧。在振华天天干这个。”他估算了一下,以他的速度和专注度,一个月完成两到三叠图纸不成问题。这意味着月收入能达到3600到5400元!远超他之前在振华的工资,更是支撑他未来生活的坚实保障。
于是,石星的“摆烂”生活,在望远镜的窥视、游戏的喧嚣、“学习资料”的隐秘刺激之外,又增添了一项重要的内容:兼职电力图纸描图员。他坐在阿益宿舍那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在老旧CRT屏幕的蓝光映照下,用鼠标和键盘,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上海电力系统的过去,也为自己在上海港机厂的未来,默默地积累着资本和经验。腰间的BP机偶尔震动,屏幕上上海梅林的价格仍在不知疲倦地向上跳跃。窗外,闵行夏日的蝉鸣依旧喧嚣,思源湖的波光在远处静静闪烁。这个穿越者的1999年夏天,在躁动与宁静、放纵与专注、虚拟与现实、旧图与新线的交织中,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