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象山海风,己经带了刺骨的腥咸。黄昏收工,李亚鹏卸下郭靖那身厚重的粗布戏服,换上自己的黑色羊绒衫,手里却还攥着靖哥哥那件灰扑扑的毛皮披风。周迅裹着薄羽绒服,抱着胳膊刚从房车上跳下来,被一阵猛烈的穿堂风激得缩起脖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当心感冒。”李亚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温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自然。不等周迅反应,那件还带着他体温和片场尘土味的厚重披风,己经兜头罩在了她纤细的肩上。动作熟稔,仿佛在戏中给蓉儿披衣千百回。
披风太大,几乎将她整个裹住,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周迅愣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粗糙的皮毛边缘。风卷着披风下摆猎猎作响,那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混合着汗味和皮革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她没拒绝,只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谢了,靖哥哥。”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李亚鹏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开。他高大的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安稳,像一堵挡风的墙。
当晚,周迅的房车门被轻轻叩响。助理拉开门,李亚鹏站在外面,手里托着一个沉甸甸的粗陶罐子。“红糖姜茶,自己熬的,”他把罐子递过去,眼神落在裹着他披风、蜷在沙发椅里看剧本的周迅身上,“喝点驱寒,别真冻着了。”语气是兄长式的关切,又似乎掺杂着一点别的什么。周迅从剧本上抬起眼,小鹿般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闪了闪,没多问,只轻轻“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京。瞿颖穿着柔软的居家服,站在开放式厨房的琉璃台前。灶上文火慢炖着一只紫砂锅,盖子被蒸汽顶得噗噗轻响。她小心地揭开一条缝,浓郁的、带着药材清苦和乌鸡油脂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花旗参乌鸡汤,是她打听了几个老中医才配好的方子。她低头,用长柄汤勺撇去浮在表面的油花,动作细致得像在打磨一件艺术品。锅里的汤色清亮金黄,映着她专注的侧脸。她想着李亚鹏拍戏辛苦,象山那边湿冷,这罐汤带过去,总能暖一暖他的胃。
她不知道,另一罐功效相似的红糖姜茶,此刻正稳稳地放在另一个女人的房车小几上,散发着辛辣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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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店的冬天,空气又干又冷,吸进肺里像含着细小的冰碴。片场边缘临时搭建的休息棚里,灯光惨白,照着李亚鹏那只被威亚钢丝勒得高高肿起的脚踝,皮肤绷得发亮,青紫交错,像个畸形的馒头。
“嘶……”药油浓烈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李亚鹏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动!”周迅的声音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她蹲在他面前,长发随意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专注的眉眼。灯光从侧面打来,在她低垂的、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两排细密的阴影,像栖息着疲惫的蝶。她手里拿着浸透了冰水和二锅头的纱布,小心翼翼地、一圈圈裹上他滚烫的伤处。冰凉刺骨的触感激得李亚鹏肌肉猛地一缩。
“忍忍,”她头也没抬,声音却放软了些,带着点哄劝的意味,“这法子土,但消肿快,以前拍《苏州河》宏声哥教我的。”她纤细的手指隔着冰凉的纱布,开始用力推揉那的部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动作并不算特别熟练,却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虔诚的认真。
李亚鹏低头看着她。灯光下,她睫毛的阴影微微颤动,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那专注的神情,那不顾一切要减轻他痛苦的样子,和他脑海中那个古灵精怪、对靖哥哥倾尽所有的黄蓉,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合了。一种强烈的、混杂着感激、怜惜和被全然依赖的满足感,像温热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脚踝的剧痛。棚外是嘈杂的片场噪音,棚内却仿佛只剩下她指尖的凉意和他胸腔里越来越清晰的心跳。他后来跟剧组一个相熟的武指兄弟喝酒时,半醉地感慨:“她蹲在那儿给我揉脚,灯光打在她睫毛上…妈的,那一刻,我觉得她就是黄蓉本人。”
就在周迅蹲在李亚鹏脚边,用冰水二锅头推拿的同一周。瞿颖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横店影视基地略显混乱的入口处。她刚从长沙飞过来,手里紧紧拎着一个硕大的保温桶,里面是她熬了三个小时、加了双倍辣椒和花椒的辣子鸡。她没提前告诉李亚鹏,想给他一个惊喜。
电话接通,李亚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是片场特有的喧闹。“颖子?你怎么来了?”他的惊讶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探班啊!给你带了吃的。”瞿颖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后的疲惫,更多的是雀跃。
“我…我这几天夜戏都排满了,拍到很晚,片场这边乱糟糟的,你等我下戏太辛苦了。”李亚鹏语速有点快,“这样,你先去镇上那个‘江南春’酒店开个房,环境还行,等我这边完事了去找你。”
瞿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片场核心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沉甸甸的、还带着余温的保温桶。一股冰冷的失落感,毫无征兆地从脚底窜上来。她像个被临时通知不能进入后台的观众,像个…送外卖的。最终,她只是对着电话,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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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二月的风,干燥得像砂纸,刮在脸上生疼。瞿颖坐在公寓飘窗上,膝头摊着几份娱乐报纸。头版照片拍得很清晰:周迅戴着毛线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刚从机场到达口出来。李亚鹏大步迎上去,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似乎还虚扶了一下她的后背。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靠得很近,低头说着什么,周迅仰着脸,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带着笑意。
报纸被瞿颖的手指捏得起了皱。一种熟悉的、冰锥刺入心脏的锐痛感,时隔不久,再次袭来。这一次,没有眼泪,只有一股烧灼般的愤怒和冰冷的决绝在胸腔里冲撞。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手机订了最快一班飞杭州的机票,又从衣柜里随手扯出一件外套。动作快得像要去扑灭一场即将吞噬一切的火灾。
横店片场。巨大的水泊梁山布景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几盏大功率的照明灯将休息棚照得亮如白昼。李亚鹏刚拍完一场打戏,脸上还带着油彩和汗渍,正坐在折叠椅上喝水。棚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寒气和浓烈的、属于瞿颖的香水味。
他愕然抬头,对上瞿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她站在棚门口,身形高挑,裹着一身寒气,像一尊冰冷的复仇女神。周围几个正准备收工的场工和演员助理,瞬间屏住了呼吸,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留下死寂的空间。
“解释。”瞿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凌碎裂,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
李亚鹏放下水瓶,站起身,试图去拉她的手臂:“颖子,你听我说,就是普通朋友,媒体捕风捉影……”
“普通朋友?”瞿颖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地刺破棚顶,“车接车送?同进同出三天?李亚鹏,你当我瞎还是当我傻?!”她指着外面影影绰绰的布景,“你们俩在这水泊梁山,是不是也天天培养‘靖哥哥’和‘蓉儿’的革命感情啊?”
李亚鹏的脸色沉了下来,眉头紧锁:“你胡说什么!那是工作需要!对手戏那么多,情绪不培养怎么拍?你以为拍戏是儿戏?”
“培养情绪?”瞿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她向前逼近一步,仰起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字一顿,声音却冷得掉冰渣,“那需不需要上床培养?!”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狭小的休息棚里轰然炸响。空气凝固了。李亚鹏的脸瞬间涨红,额角青筋暴起,眼中闪过一丝被彻底戳穿的狼狈和暴怒。“瞿颖!”他低吼一声,猛地挥手,将旁边小桌上一个印着剧组logo的搪瓷缸子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哐当巨响。
“不可理喻!”他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神里再无半分温存,只有被冒犯的怒意和急于摆脱的烦躁。他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折叠椅,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出休息棚,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猛烈地晃动。
棚内死寂。只剩下瞿颖一个人,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巨大的愤怒和更巨大的悲伤像两只手,狠狠撕扯着她的心脏。她目光扫过那张小桌,上面放着她刚才带进来、还未来得及打开的保温桶,旁边还有一盒剧组发的、己经泡好但早己凉透的方便面。
一股毁灭般的冲动攫住了她。她猛地伸出手,不是掀翻保温桶,而是狠狠抓住了那盒方便面滚烫的塑料桶身!滚烫的汤汁和黏腻的面条瞬间泼洒出来,浇在她毫无防备的手背上!
“啊!”剧烈的灼痛让她本能地痛呼出声,手背上立刻红了一大片。她看着那一片迅速蔓延开的红肿,又看看地上狼藉的面汤和面条,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顺着冰冷的棚壁缓缓滑坐在地上。灼痛的手背抵着冰凉的水泥地,刺骨的寒意和火辣的疼痛交织,却奇异地压过了心口那更深的绞痛。她蜷缩在那里,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
一帘之隔的隔壁化妆间。周迅独自坐在镜子前,脸上带着黄蓉标志性的娇俏妆容,头上还簪着珠花。一副巨大的头戴式耳机严严实实地罩在她耳朵上。镜子里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不寻常。她似乎在专注地看着剧本,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然而,那耳机的插头,却孤零零地垂落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并未连接任何音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