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瞿颖情史(2)

2025-08-22 3509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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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在罗中旭每一次呼吸里留下冰冷的痕迹。窗外上海的夜色被霓虹割裂,模糊地映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瞿颖的身影就在那片光影边缘移动,像一团不真切的影子。她端着那个白色的搪瓷尿盆从卫生间出来,盆沿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动作却平稳得没有一丝多余声响,仿佛手中托着的是价值连城的瓷器。

罗中旭把头扭向另一边,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着某种难堪的涩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靠近时带起的微弱气流,然后是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肋下那道狰狞的、缝了十七针的疤痕,擦拭他手臂上残留的碘伏痕迹。她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他皮肤,带着一种护士式的、经过精确计算的体贴温度,却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好了,舒服点没?”她低声问,把毛巾放进水盆,拧干的水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罗中旭没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所及,是他那把心爱的马丁吉他,斜靠在墙角,琴身上落了一层肉眼难辨的浮尘,像一个被遗忘的旧梦。曾经,这双手拨动琴弦,能在镁光灯下掀起滔天声浪,让无数人为之疯狂。如今,它们只能无力地搁在消毒水气味浓重的白色被单上。

深夜两点,病房里只有床头灯昏黄的光晕。瞿颖坐在他床边的硬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花花绿绿的信纸。那是歌迷的信,从全国各地雪片般飞来。她拆开一封,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用一种刻意放得柔软而平稳的语调读起来:“……罗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没有你的舞台,整个城市都像熄了灯,我们等你回来,等你唱《星光灿烂》……”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流淌,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近乎悲悯的韵律。罗中旭闭着眼,那些滚烫的、充满崇拜和关切的字句撞进耳朵,却像沉重的石块,一下下砸在他胸腔里那块名为“自尊”的礁石上。他成了需要被怜悯、被拯救、被日夜照顾的对象。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弱者”。这念头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忽然睁开眼,打断她:“别念了。”声音干涩。

瞿颖的朗读声戛然而止,困惑地看着他。

“这些,”他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了指那堆信,又无力地垂落,“还有这些……”他的目光扫过她熬得发青的眼圈,扫过她身上那件沾了药渍的旧毛衣,“你没必要这样,瞿颖。”他艰难地吐出字眼,每个音节都带着刺,“没必要停掉所有通告,没必要……端屎端尿。”

瞿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瞬,随即又被一种更深的执拗覆盖。她放下信纸,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那双在T台上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罗中旭,你听好。我做这些,不是‘没必要’。”她一字一顿,“是因为我爱你。”

“爱”这个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罗中旭猛地闭上了眼。他不敢看那双眼睛里的光,那光太亮,照得他所有的虚弱和狼狈都无所遁形。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和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低沉嗡鸣。那道无形的裂缝,在消毒水的气味和无声的僵持中,悄然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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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韩国演出主办方的电话打到病房时,罗中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根稻草。

“罗哥!有个急活儿!韩国新晋女团‘Blossom’明晚上海体育馆首秀,原定嘉宾临时撂挑子!救场如救火!您这身子骨……”对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透着火烧眉毛的焦灼。

“行。”罗中旭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斩钉截铁的干脆,“我去。”

他挂了电话,迎上瞿颖投来的目光。她的眼神里有担忧,有询问,但更多的是某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不安。

“是李总的电话,”罗中旭主动开口,视线落在自己打着石膏的腿上,“一个韩国女团的演出,临时缺嘉宾,让我去救场。”

“你?”瞿颖的声音拔高了一瞬,随即又压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腿……医生说过还不能受力!还有你的肋骨……”

“死不了。”罗中旭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更像是一种倔强的宣告,“唱首歌而己,坐着弹琴就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床头柜上她刚削好的苹果,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正好出去透透气,这消毒水味儿,闻得我骨头都锈了。”

瞿颖沉默了几秒。她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最终,她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让助理去准备轮椅和护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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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体育馆后台的空气混杂着廉价发胶、汗水和不同语言交织的喧哗。罗中旭坐在轮椅上,被瞿颖的助理推进一间狭小、堆满服装箱的临时化妆间。刚安顿好,门帘被一只涂着闪亮指甲油的手掀开。

“?????(你好)?”一个身影轻盈地闪了进来,带着一阵清甜的果香。是秀妍。她穿着打歌服——缀满亮片的短上衣和热裤,勾勒出近乎完美的青春曲线。那张脸在后台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像精心打磨过的瓷器,小鹿般的眼睛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纯真,目光落在罗中旭身上时,瞬间点亮了惊喜的光。

“??(欧巴)!”她的中文带着明显的韩语口音,却异常清晰,“真的是罗中旭 ??!”她微微鞠躬,脸上绽开毫无保留的崇拜笑容,“我小时候就听您的《星光灿烂》!磁带都听坏了好几盘!”

那“??”的称呼和眼中纯粹的、毫无杂质的仰慕,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罗中旭冰冷多日的心口。他胸腔里那块沉重的、因依赖和亏欠而凝结的坚冰,仿佛被这目光烫了一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尽管肋骨的钝痛立刻提醒着他的虚弱。一丝久违的、属于舞台王者的神采,重新在他深陷的眼窝里微弱地燃起。

“你好,秀妍小姐。”他颔首,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舞台表演时的磁性,“歌迷的磁带听坏了,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狭小的化妆间成了临时的音乐课堂。罗中旭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搁着他的马丁吉他。秀妍搬了张凳子,紧挨着他坐下,像最专注的学生。

他修长的手指(尽管左手还带着车祸留下的僵硬)拨动琴弦,示范着一段布鲁斯切分节奏的指法。“这里,”他的指尖点着琴颈,“重音要后置,手腕放松,像这样……”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历经沉淀的优雅和力量感。秀妍凑得很近,带着果香的温热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她努力模仿着,手指在空气里笨拙地比划,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爱你)?”她忽然抬起头,小鹿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用韩语重复着这个发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调皮,“??,这个词在歌里唱出来,感觉会不一样哦。试试?”她耐心地、一字一顿地教他韩语的发音,每一个音节都拖得绵软甜腻。

罗中旭跟着念,笨拙的发音引得她咯咯首笑。那笑声清脆,像碎冰撞进酒杯。她卷起自己打歌服宽大的裤腿,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灯光下,那上面竟布满了新旧交叠的、淡紫色的淤青和几道细长凸起的疤痕。“喏,当练习生的代价,”她语气轻松,指尖轻轻划过那些痕迹,“每天跳坏一双舞鞋是常态。”她抬起头,目光坦率地迎向他,“?? 的车祸……很痛吧?”

罗中旭沉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自己肋下被衣物遮盖的位置。那里,缝了十七针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缝了十七针。”他淡淡地说,语气里没有自怜,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一种在伤痕上重新确认自己存在的平静。

排练室空旷而回音巨大。罗中旭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秀妍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随着他弹出的即兴旋律轻轻摇摆身体。那旋律并不复杂,带着一点布鲁斯的忧郁底色。秀妍闭着眼,跟着节奏,用韩语即兴哼唱起来,空灵的嗓音在巨大的空间里盘旋、碰撞。她的身体语言完全打开,每一个细微的律动都充满了未经雕琢的生命力,与罗中旭指尖流淌的旋律奇异地融为一体。

罗中旭抬起头,看着灯光下忘情哼唱的女孩。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一种原始的、充满渴望的能量从她身体里迸发出来。他指尖的旋律不自觉地变得更加流畅、有力,仿佛被这股力量重新注入了生机。那些淤青和疤痕,那些汗水和疼痛,此刻都成了这生命力最动人的注脚。他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的神采开始熊熊燃烧,一种“被需要”、“被看见”、甚至“被引领”的感觉,久违地充盈了他的西肢百骸。他不再是病床上那个需要被端屎端尿的可怜虫,他重新握住了某种力量。

排练室角落的阴影里,秀妍的经纪人,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容精干的男人,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手机。镜头无声地对准了排练室中央浑然忘我的两人——罗中旭低头拨弦时额前垂落的发丝,秀妍仰头歌唱时优美的颈项线条,还有他们目光偶尔碰撞时,那短暂却异常明亮的瞬间。视频被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