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浪漫樱花,阿彦

2025-08-22 4646字 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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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三月的暖风己悄然吹绿了长江两岸。一辆从深圳开往武昌的特快列车,载着石峰和阿玉,穿行在油菜花金黄的田野与初绽新绿的丘陵之间。

两年未见阿彦了。

自从高二那年暑假在都安小城烧烤摊一别,石峰,阿玉远赴深圳,阿彦则考入了中南财经大学,三人便各自在人生的轨道上奔驰。书信往来虽有,但字里行间终究隔着一层时空的薄纱。

“哐当”一声,列车缓缓驶入武昌站。站台上人流如织,带着大包小包的返校学生,喧嚣而充满活力。石峰和阿玉刚下车,目光便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

“阿峰!阿玉!这边!”

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激动变调的声音响起。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米白色夹克、蓝色牛仔裤的青年用力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快步向他们跑来。正是阿彦!

他长高了,肩膀也宽厚了些,脸上褪去了高中时的青涩,多了几分大学生的书卷气,但眉眼间那股温和开朗的笑意丝毫未变。只是当他的目光真正落到走近的两人身上时,那笑容里瞬间掺杂了巨大的惊讶。

石峰的变化自不必说。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薄呢风衣,身姿挺拔,气质沉稳内敛,眼神深邃,那份超越年龄的从容气度,即使站在拥挤的站台上也显得卓尔不群。这绝非普通大学生能拥有的气场。

而阿玉的变化更是让阿彦几乎不敢相认。眼前的阿玉,早己不是记忆中那个扎着马尾、带着山野气息的邻家女孩。她穿着质感上乘的浅杏色羊绒衫和同色系长裙,外搭一件米白色风衣,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颈间戴着一条设计简约精致的白金项链,手腕上是小巧的浪琴腕表。肌肤白皙细腻,眉眼间自信从容,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都市职业女性的优雅与干练。若非那熟悉的笑容和眼神,阿彦几乎要以为是哪位明星。

“阿彦!”阿玉也看到了阿彦眼中的惊愕,笑着上前,很自然地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好久不见!你怎么……好像又长高了?”

“阿玉……你……你这变化也太大了!”阿彦回过神来,用力拍了拍石峰的肩膀,又上下打量着阿玉,语气满是不可思议,“要不是阿峰在旁边,我都不敢认!你们深圳的水土是养人啊,还是……阿峰给你吃了什么仙丹?”他开玩笑道,但眼中的惊艳藏不住。

石峰也笑着和阿彦用力拥抱了一下,感受着老友重逢的实实在在的喜悦:“仙丹没有,倒是吃了不少苦头。走吧,带我们看看你的地盘!”

中南财经大学的校园,与深大的现代海景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沉稳而务实的学院气息。

阿彦带着他们走在校园主干道上。道路两旁是高大挺拔、枝干遒劲的法国梧桐,新生的嫩叶在阳光下呈现出鲜嫩的黄绿色,生机勃勃。古朴的教学楼(如文泉楼、文波楼)掩映在绿树丛中,红砖墙爬满了常青藤,诉说着岁月的痕迹。校园里随处可见抱着书本匆匆而过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有的书卷气和青春活力。

“看那边,是我们学校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晓南湖。”阿彦指着不远处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域。湖边杨柳依依,随风轻拂水面。湖心有小岛,一座曲折的石桥连接两岸。不少学生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书,或三三两两地散步聊天,宁静而惬意。湖光树影,春意盎然。

“真不错,很有味道。”阿玉赞叹道,拿出石峰给她新买的尼康相机,对着湖景按下了快门。

“那是图书馆,号称‘百万册’!”阿彦又指向一栋庄重大气的建筑,“里面自习室永远爆满,尤其是快考试的时候,一座难求。”他语气里带着点自豪,也有一丝对学业压力的调侃。

他们走过篮球场,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和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充满了青春的荷尔蒙;经过食堂门口,飘出饭菜的香气和人声鼎沸的热闹;也路过安静的宿舍区,阳台上晾晒着衣物,偶尔传出吉他的弹唱声。这一切,都让石峰和阿玉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校园生活气息。

“走,带你们去隔壁开开眼界!”阿彦兴致勃勃地说,“武大的樱花,这时候正好!错过要等一年了!”

穿过几条街,便来到了武汉大学那气势恢宏的牌坊校门下。一进校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通往樱园(老斋舍)的道路两侧,高大的樱花树己然盛放,如云似霞。

规模之盛: 放眼望去,成片成林的樱花树,沿着山坡、道路、古老的建筑蔓延开去。粉白交织的花海,将整个樱园和附近的山坡都染成了梦幻般的颜色,蔚为壮观。

花色之魅: 并非单一的粉红。有纯净如雪的白色樱花(如“大岛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有娇嫩欲滴的淡粉色(如“染井吉野”),如同少女羞红的脸颊;还有稍深一些的粉红,层层叠叠,浓烈而浪漫。不同品种、不同深浅的粉色与白色交织、晕染,构成了一幅流动的画卷。

姿态之美: 樱花花瓣轻盈、娇嫩,五片花瓣簇拥着嫩黄的花蕊。它们或密密匝匝缀满枝头,压弯了枝条,形成壮观的花瀑;或疏密有致,在春风中摇曳生姿,洒落阵阵花瓣雨。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如梦似幻。

与古建的辉映: 最美的景致莫过于樱花与武大老建筑的结合。樱花大道两侧,古朴典雅的老斋舍(学生宿舍)依山而建,青瓦灰墙,拱门回廊。那绚烂柔美的樱花,或簇拥在古朴的飞檐翘角旁,或从雕花的窗棂间探出,或与爬满墙壁的常青藤相映成趣。刚柔并济,沧桑与绚烂交织,充满了时空交错的美感。

花海人潮: 樱花树下,游人如织。有拍照留念的学生情侣,有带着孩子的家庭,有架着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者,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在花树下驻足沉思。欢声笑语、相机快门声、风吹过花枝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春天的喧闹与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樱花特有的、淡淡的、带着一丝清甜的幽香。

阿玉完全沉醉在这片花海之中,不停地按动快门,想要记录下每一个动人的瞬间。阿彦在一旁热情地介绍着樱花的品种和武大的历史,脸上洋溢着作为“东道主”的自豪。

石峰也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然而,当一阵稍强的春风吹过,卷起漫天粉白的花瓣,如同下了一场温柔的雪时,他仰头看着这飘落的“樱雪”,眼神却渐渐失去了焦距,陷入了一片冰冷的回忆。

2025年的樱花残影:

小米速7的凌晨: 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2025年3月的一个同样樱花盛放的清晨,凌晨5点,天色微熹。地点同样是武汉大学,同样在这条著名的樱花大道上。但氛围截然不同。没有喧闹的游人,只有清冷的灯光和严密的封锁线。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神情略显疲惫但眼神依然锐利的中年男人——雷军,正站在一株盛开的樱花树下。他的面前,停着一辆线条流畅、科技感十足的崭新轿车——小米速7(SU7)。摄影师和工作人员在紧张地忙碌着,捕捉着晨曦微光中,樱花与新车交融的画面。雷军试图对着镜头展现自信的微笑,但石峰在那双深藏功与名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和沉重。他知道,这则精心策划、耗费巨资的樱花广告发布后不久,小米汽车就将因为一系列复杂的原因陷入前所未有的、几乎致命的困境。这绚烂樱花下的豪赌,最终成为了一个时代的注脚,充满了悲壮的色彩。

阿彦的折戟沉沙: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另一幅画面粗暴地覆盖了雷军的影像。2025年5月,同样是春天,但毫无暖意。监委网站发布的一则简短却字字千钧的通报:“壮西,梧州市委常委、秘书长阿彦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通报旁边,是一张阿彦穿着深色西装、神情肃穆的标准照。这张照片与他记忆中此刻眼前这个笑容开朗、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阿彦,形成了令人心悸的撕裂感。通报下方,通常还会有一行小字:“其姐姐、姐夫蓝阿立(时任壮西主席封疆大吏)涉嫌共同严重违纪违法,一并接受组织审查。”

蓝阿立……石峰的思绪掠过这个名字,心头涌起一股荒谬的寒意。这个起点比阿彦还要低微的男人,从都安宜山偏僻乡村小学的泥泞讲台起步,靠着近乎非人的勤奋、一次次精准的考试、进修和难以想象的际遇(或者说,难以想象的钻营与“运作”),如同坐上了最强劲的火箭,一路蹿升至封疆大吏的位置。他的崛起之路,比石峰这个重生者还要离奇,充满了令人费解的“传奇”色彩。如今,这艘看似坚不可摧的“火箭”,连同它捆绑助推的阿彦,一同在权力的高空轰然解体,烟消云散。

无法更改的轨迹?

“阿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阿彦的声音将石峰从冰冷的未来拉回温暖的当下。阿彦递过来一瓶水,脸上是纯粹的关心,“是不是走累了?”

“哦,没有。”石峰接过水,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目光扫过阿彦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庞,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他飞快地在脑海里梳理着阿彦那条清晰得如同被命运刻下的轨迹:

南宁财政厅入职 (约1998年): 凭借中南财大的金字招牌和家里的运作(主要是姐姐、姐夫的早期铺垫),顺利进入核心部门。

来宾财政局 (基层镀金): 积累地方财政经验,做出可见政绩(或数字)。

自治区厅历练 (关键跳板): 回到首府更高平台,建立更广人脉,能力(或背景)得到认可。

2009年贵港副市长 (大跃升): 在姐夫蓝阿立权势上升期的关键节点,获得重要地级市实权副职,迈入高级干部序列。

2013年跻身常委 (权力核心): 成为市委常委,进入地方决策层,影响力大增。此时姐夫蓝阿立应己位高权重。

2023年调任梧州市委秘书长 (微妙位置): 看似平调甚至略偏,但秘书长一职是承上启下、掌握机要的核心位置,通常是进一步晋升或……风暴中心的前兆。。

2025年折戟 (终点): 与姐姐、姐夫一同落马。导火索或许只是冰山一角,根源在于那条依靠“火箭助推”而非自身根基扎实攀升的道路,以及整个家族在权力与利益交织中难以避免的沉沦。

这条轨迹,环环相扣,每一步都似乎有强大的推力在背后运作(尤其是姐夫蓝阿立那比穿越者还“神”的升迁之路提供的庇护和资源),阿彦本人温和开朗的性格下,是否也早己被这巨大的推力裹挟,滋生了难以回头的野心和对“后台”的依赖?石峰看着眼前这个兴奋地介绍着学校、对未来公务员生涯充满单纯向往(“以后争取回南宁财政口,踏踏实实做事”)的阿彦,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劝他不要从政?石峰几乎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且不说阿彦此刻的志向己定,背后更有他那位如同“神助”的姐夫蓝阿立以及整个家族的期望作为强大后盾。这后台之硬、推力之强,远超《人民的名义》中的祁同伟所依仗的程度。祁同伟需要下跪,而阿彦和蓝阿立这条线,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能量巨大的手首接托举上去的。劝阻?无异于螳臂当车,甚至可能被视作嫉妒或阻挠。这条路,阿彦和他的家族早己深陷其中,无法回头了。

“真美啊,”石峰再次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樱花,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只是樱花七日,太短暂了。”他伸出手,一片粉白的花瓣恰好飘落掌心,娇嫩脆弱。

阿彦没听出弦外之音,笑着接话:“是啊,所以更要珍惜眼前嘛!走,带你们去吃我们学校后门最好吃的热干面!还有豆皮!”

阿玉也雀跃起来:“好啊好啊!听说武汉的热干面特别香!”

石峰看着阿彦热情洋溢的侧脸,又看看掌心那瓣注定很快凋零的樱花,默默地将手插回风衣口袋。那瓣樱花,在他掌心悄然碎裂。他跟上两人的步伐,融入这珞珈山下、樱花道中喧闹而充满生机的春色里,将那份沉重的预感和冰冷的无力感,深深埋藏在了眼底。眼前好友的笑容,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