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铜锣湾1982

2025-08-22 2626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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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初的铜锣湾,像一块刚出炉的叉烧,油光西溢,烫得人缩手,又勾得人发疯。霓虹灯管在潮湿的空气里嗞嗞作响,“金至尊”“大富豪”的招牌压得低矮唐楼喘不过气。改装摩托的轰鸣撕裂夜色,后座上的“飞仔”单手持刀,刀锋在红绿光影里划出冷冽的弧线,追逐着前方亡命奔逃的身影——那是新冒头的“和群”踩过了界,在“潮义安”罩着的场子里卖“粉”。

血珠溅在“丽晶钟表行”锃亮的玻璃橱窗上,里面镶钻的金劳力士纹丝不动。看铺的伙计眼皮都没抬,只拿起一块麂皮,慢条斯理地擦掉那点碍眼的猩红。隔壁“豪情夜总会”震耳欲聋的鼓点没停歇半分,泊车小弟阿强叼着烟,对街角的砍杀努努嘴:“安哥的人清理门户呢,扑街仔不懂规矩。”

**铜锣湾的规矩,写在刀口上,也刻在那两百块“首富结界”里。**

自从1964年石松昏迷以后,黑帮群魔乱舞,本土草莽(吴志雄)与潮汕大帮(新义安)及大陆势力(广州仔)、和胜和、三联帮等大混战,,石松和十三妹的产业,只保留了大约200家(石家夫人们主动转让了很多产业),剩余的4800家,大多都落入了黑帮的控制下。但剩余的200家挂着石家招牌的店铺,黑帮们就当做互相看不见,石松和十三妹的传说,让黑帮画了一根红线。自从石松苏醒后,迅速成为香港首富,他也并未介入铜锣湾的争斗,200家店铺,保持现状。

摩托引擎的咆哮和刀锋破风声,在冲到“双喜凉茶铺”门口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潮义安”的刀手们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叫。领头的光头汉子阿鬼,脸上溅着对手的血,狰狞的表情却在望见凉茶铺那古旧的鎏金招牌时,瞬间凝固、收敛。他死死盯着店门口那个慢悠悠擦拭着木柜台的老阿婆。阿婆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眼皮耷拉着,仿佛眼前空无一物,只专注于抹掉柜台上一丝水渍。

阿鬼喉结滚动,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叫骂咽了回去,化作一口带血腥味的唾沫,“呸”地吐在脚边污水里。他挥了挥手,一群杀气腾腾的马仔,竟如潮水般无声地退后几步,绕过凉茶铺门前那块被岁月磨得发亮的花岗岩地界,拐进了旁边阴暗的后巷。追砍声和惨嚎,被厚实的砖墙闷闷地隔绝开来。

凉茶铺里,苦中回甘的药香弥漫。一个穿着旧西装、看起来像是小职员的中年男人,端着粗瓷碗,压低声音问擦柜台的老阿婆:“阿婆,听说石先生……早就醒了?还成了首富?那他……” 他眼神瞟了瞟门外,意思不言而喻。

老阿婆眼皮都没抬,手里的抹布稳稳地擦过木纹,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醒了六年啦。他走的路,早就不在这湾仔码头了。” 她放下抹布,拿起长柄铜勺,舀起深褐色的凉茶注入男人碗中,“天热,饮多碗祛火。外面的事,管不了,也不归他管了。”

**石松醒了。这消息六年前曾像一颗炸弹,震得整个铜锣湾地皮发颤。**

那些曾被他和十三妹联手扫荡、狼狈逃窜的旧字头(帮派),那些刚刚冒头、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代,无不绷紧了神经,等待着那位传说中“生撕虎豹”的煞星重临铜锣湾,再次掀起血雨腥风。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了浅水湾的豪华别墅。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石松如同人间蒸发,只偶尔在财经版块最不起眼的角落,出现“石氏集团”收购了某块地皮、入股了某间洋行的简讯。他的财富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膨胀,迅速登顶香港首富的宝座。他从未踏足铜锣湾一步。

从轩尼诗道拐进波斯富街,喧嚣骤降三分。这里没有闪烁的霓虹,没有震天的音响。门脸朴素的“石记绸缎庄”,玻璃擦得锃亮,一匹匹真丝锦缎在柔和的灯光下流淌着静谧的光泽,与几步外“金公主夜总会”门口招摇的七彩灯球格格不入。一个穿着花衬衫、敞着怀露出狰狞纹身的大汉,搂着浓妆艳抹的女郎摇摇晃晃走到绸缎庄门前,女郎好奇地探头想往里看。大汉猛地一激灵,像被烙铁烫到,粗暴地将女郎拽回,低吼道:“看什么看!石家的铺头,走远点!” 女郎被吼得莫名其妙,却也被他脸上那混杂着忌惮与一丝惶恐的表情慑住,噤了声,乖乖被拖走。

绸缎庄里,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傅正用一把乌木尺子量着料子,对门外的插曲恍若未闻。尺子划过光滑的缎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是这条街上最安稳的节奏。

**石松,十三妹。一个成了云端上的首富,一个远走南洋杳无音讯。十八年过去,名字却比新开的锋钢刀片还利,悬在铜锣湾上空。**

吴志雄此刻就坐在他那间新开的“雄记潮州打冷”二楼包厢里。窗外正对着的,就是“永发押”——一间门脸不大,却透着沉沉暮气的当铺。那是石松昏迷前最后盘下的产业之一。一个心腹马仔低声汇报:“雄哥,新义安那帮混蛋又在骆克道散货,踩到我们边上了!要不要……”

吴志雄夹起一块冻得恰到好处的乌头鱼腩,蘸了蘸浓稠的普宁豆酱,送入口中。鱼脂的丰腴和豆酱的咸鲜在舌尖化开。他嚼得很慢,目光却投向包厢角落那台闪烁着雪花点的黑白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模糊的财经新闻片段: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石先生,在保镖的簇拥下,面无表情地弯腰坐进一辆劳斯莱斯。画面一闪而过,字幕打出“石松先生出席慈善晚宴”。那侧脸的轮廓,依稀还能辨出几分旧日令江湖胆寒的冷硬。

吴志雄咽下鱼肉,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双蒸米酒,辛辣首冲喉头。他放下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骆克道?让他们先扑腾两下。记住,波斯富街、登龙街那几条街,石家的铺头,还有十三妹名下的旧档口,一个手指头都不准碰!看都不要乱看!”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手下,“石松现在是天上的神仙了,他的钱多得能买下整个铜锣湾十次。他不想沾手,是他的事。但只要那两百间铺子还在一天,那就是他画的线。踩过去?” 吴志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惊动的不一定是阎王,但一定是你惹不起的真神。我们求财,不是找死。”

包厢里一片寂静,只有楼下传来的隐约划拳声。马仔们互相看了一眼,默默点头。吴志雄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间沉默的“永发押”在夜色里像一块黑色的礁石。

铜锣湾的夜,在血腥、金钱和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鼓点中癫狂。那两百间沉默的店铺,如同两百块嵌入沸腾岩浆的寒冰。首富的光环像一层无形的金钟罩,将它们牢牢罩定。砍刀、摩托、欲望的嘶吼,到了这里,都自动消音、拐弯。

电视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吴志雄自己模糊而略带阴郁的脸。包厢角落的阴影里,只有那碟冻乌头鱼腩,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冷的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