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比弗利山庄的眼泪

2025-08-22 4434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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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秋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国际机场 (LAX) -> 通往比弗利山庄的公路 -> 比弗利山庄某顶级豪宅

洛杉矶国际机场,阳光一如既往地慷慨泼洒。张安琪和李路菲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航站楼,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汽车尾气、棕榈树清香和隐约海风的味道。

“哇哦!这就是洛杉矶!”李路菲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奥运金牌在她随身的背包里叮当作响,“空气里都飘着自由和…汽油味!安琪,你看那些车!”她指着公路上川流不息的、造型各异的汽车,从经典的老爷车到线条流畅的现代轿车,色彩鲜艳,与东京的秩序井然截然不同,充满了美式的奔放活力。

张安琪的心情却如同绷紧的弦。她环顾西周,目光掠过远处隐约可见的Hollywood标志,掠过机场外广阔的停车场和低矮的天际线(1964年洛杉矶尚未有太多摩天大楼)。这座“天使之城”对她而言,不再是电影里的梦幻之地,而是承载着她十五年离散与无尽思念的终点站。

“是啊,路菲姐。”张安琪的声音有些飘忽,“这里…就是妈妈在的地方。”她的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贴身口袋,那里放着石松给的纳米防弹衣和一张母亲年轻时的泛黄照片。

“安琪,”李路菲揽住她的肩膀,难得地放柔了声音,“别紧张!马上就要见到你妈妈了!这是天大的好事!走走走,我们打车去那个什么…比弗利山庄!听说那里住的都是超级有钱人!”她试图用大大咧咧驱散好友的不安。

张安琪点点头,挤出一个笑容:“嗯!路菲姐,谢谢你陪我来。到了地方,你先和我一起住吧?妈妈一定会欢迎你的。”

“那当然!”李路菲拍胸脯,“我还要尝尝你妈妈家的伙食呢!顺便看看附近有没有厉害的格斗馆!”

出租车驶上宽阔的公路。车窗外,洛杉矶的画卷徐徐展开:低矮蔓延的城区,点缀着郁郁葱葱的棕榈树和精心修剪的草坪;广告牌上巨大的可口可乐瓶和金发美女的笑容彰显着消费主义的繁荣;偶尔掠过视野的片场标志,提醒着人们这里是世界娱乐的中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轻松、开放,甚至略带浮华的气息。

随着车子逐渐驶向城西,景色开始变化。道路更加宽阔整洁,两旁的住宅越来越豪华,庭院深深,绿树成荫。一种低调的奢华感取代了市区的喧嚣。张安琪知道,比弗利山庄快到了。

她的心越跳越快,几乎要撞出胸膛。手心里的汗濡湿了照片的边缘。无数个设想的场景在脑海中翻滚:

妈妈会是什么样子?十五年,她一定老了…头发白了吗?皱纹深了吗?

她第一眼能认出我吗?我变了好多…

见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妈妈,我回来了?”还是首接扑到她怀里大哭?

爸爸…他还好吗?被软禁在哪里?妈妈这些年为了救他,吃了多少苦?和那个“蒋光头”作对,该有多危险?石松先生给的这件衣服…难道妈妈真的身处险境?

哥哥…当年在基隆港混乱中失散时,他还只是个惊恐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石松先生只提过一句“精神受了刺激”…

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期待、恐惧、思念、愧疚、担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李路菲感觉到了她的紧绷,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出租车最终停在比弗利山庄一条幽静、绿树掩映的街道上。一栋典型的西班牙风格豪宅映入眼帘:米白色的外墙,红色的坡屋顶,精致的铁艺门窗,宽阔的庭院里种满了玫瑰和柑橘树,散发着宁静而富足的气息。高大的铁艺大门紧闭,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张安琪付了车钱,和李路菲提着行李站在门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响了门铃。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

豪宅二楼的书房内,于凤至正对着一堆英文文件和剪报凝眉沉思。她穿着剪裁合体的旗袍,外面罩着一件薄羊绒开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忧虑和化不开的哀愁。丈夫张学良被软禁台湾,音讯难通;自己为营救他奔走呼号,处处掣肘,甚至要提防暗箭;前些日子在电视上惊鸿一瞥的女儿身影,让她心如油煎却不敢相认…生活的重压早己磨平了她年轻时的明艳,只剩下坚韧支撑着这副躯壳。

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今天没有预约访客…”她微微惊诧,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只见一辆出租车刚刚驶离,门口站着两个年轻的东方女孩,脚边放着行李。其中一个身材高挑,气质沉静,穿着素雅的旅行装,正抬头望向这边。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那张脸…

于凤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止!那眉眼,那轮廓,尤其是那双带着倔强和一丝茫然的眼睛…与十五年前基隆港混乱人群中,那个死死抓住自己衣角、哭喊着“妈妈”的小女孩的脸,瞬间重合!

“天…天啊…”于凤至手中的文件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她死死捂住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巨大的震惊、狂喜、难以置信和深入骨髓的思念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是她!一定是她!那个在基隆港人潮中失散的女儿,安琪!

于凤至几乎是踉跄着冲下楼梯,不顾女管家惊讶的目光,猛地拉开了沉重的大门。

门外,张安琪也看到了那个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虽然岁月在母亲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鬓角染霜,眼神疲惫,但那刻在骨子里的雍容和熟悉的气息,瞬间点燃了她灵魂深处的记忆!

“妈…妈?”张安琪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试探着,带着无尽的小心翼翼和期盼。

这一声呼唤,彻底击溃了于凤至。

“安琪!我的安琪!真的是你!”于凤至再也无法抑制,失声痛哭,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冲下台阶,将呆立在那里的女儿狠狠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骨肉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妈——!” 积蓄了十五年的委屈、恐惧、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张安琪紧紧回抱住母亲瘦削却无比温暖的身体,放声大哭!泪水瞬间打湿了于凤至的肩头。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只有滚烫的泪水和颤抖的身体诉说着无尽的悲欢离合。

李路菲站在一旁,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眼圈也红了,悄悄地抹了抹眼角。

于凤至捧着女儿的脸,泪眼婆娑,贪婪地看着:“让妈妈好好看看…长这么大了…高了…瘦了…这些年你吃了多少苦啊…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没保护好你…” 自责与心疼溢于言表。

“妈,不怪你…是那时候太乱了…我很好,真的…”张安琪泣不成声,紧紧抓住母亲的手,仿佛怕她再次消失。

激动稍稍平复,于凤至才注意到旁边英姿飒爽的李路菲,连忙擦泪:“这位是?”

“妈,这是李路菲,是我最好的伙伴!是她陪我来找您的!”张安琪连忙介绍。

“阿姨您好!我是路菲!安琪的姐妹!”李路菲爽朗地打招呼。

“好孩子!好孩子!谢谢你照顾安琪!快,快进屋!”于凤至一手拉着女儿,一手热情地招呼李路菲,脸上终于露出了多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走进装饰典雅却略显冷清的客厅,一个身影畏缩在厚重的窗帘后面,只露出一双惊惶不安的眼睛,偷偷打量着新来的客人。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色苍白,身形单薄,眼神空洞而飘忽,带着明显的怯懦和神经质。

张安琪的心猛地一沉。那是她记忆里曾经活泼开朗的哥哥,张闾寻。基隆港那场混乱和随后父亲遭遇的巨变,显然彻底摧毁了这个年轻人的精神世界。

“闾寻…是姐姐回来了…”于凤至的声音带着无尽的酸楚和小心翼翼。

年轻人只是惊恐地缩了缩脖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得更深了,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张安琪的眼泪再次涌出,她慢慢走过去,在离哥哥几步远的地方蹲下,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哥…是我…安琪…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回家了…”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更深的恐惧和躲闪。巨大的悲伤笼罩着她,重逢的喜悦被现实的残酷冲淡了几分。

李路菲看着这场景,也收敛了笑容,默默站在安琪身后,给予无声的支持。

就在张安琪努力安抚哥哥时,隔壁那栋更加宏伟、充满现代艺术气息的豪宅里,二楼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叼着雪茄,饶有兴致地看着于凤至家门前发生的一切。

他就是刚刚在加州州长竞选中获胜的哈默 (Armand Hammer),西方石油公司总裁,同时也是著名的艺术收藏家和社会活动家。他与于凤至是邻居,知道这位优雅而忧郁的中国女士有着不凡的身世,但平日深居简出,几乎不见访客。

“有趣,”哈默吐出一个烟圈,“于女士今天似乎格外激动?那两个年轻女孩是谁?像是远道而来?” 他敏锐的商业和政治嗅觉让他对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都充满好奇。

这时,一位衣着整洁的管家悄声走进书房,低声汇报:“先生,刚打听到,于夫人那边似乎是…她失散多年的小女儿从国外找回来了。今天刚到。”

“失散多年的女儿?”哈默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难怪…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可怜的女人,总算有了一点慰藉。”他点点头,吩咐道:“准备一份得体的礼物,祝贺于夫人一家团聚。”

万里之外,香港浅水湾,石家大宅。

顶层特护病房依旧寂静,只有仪器发出单调的滴答声。石松静静地躺着,面容平静得如同沉睡,只是那沉睡似乎永无止境。

大房阿英(叶英)和二房阿月(阿月王妃)并肩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愁云。阿月王妃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刚刚满月的石宏。小家伙吃饱了奶,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

阿月王妃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孙儿,又抬头看看病床上宛如沉睡的丈夫,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感:“阿英姐,你看宏儿…这眉眼,这小鼻子…是不是…是不是和他爷爷,一模一样?”

如果石松此刻能听见,能思考,他一定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心中咆哮吐槽:

“废话!当然一模一样!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老子辛辛苦苦穿越过来奋斗十八年,结果被自己亲妈生出来了!这他妈的什么鬼悖论!老子能不吐血吗?!能不昏迷吗?!这具身体的存在逻辑都快崩了!阿月你抱着的是你老公的转世啊喂!能不一样吗?!!”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的意识(或者说石松的意识)仿佛被困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能模糊地感知到外界的声音、光线,甚至能感受到阿月抱着“自己”(石宏)时那份浓浓的怜爱,以及叶英那探究的目光,但他无法动弹,无法回应,无法表达那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和内心疯狂的吐槽。他只能像一个真正的植物人一样,“看”着这荒诞而悲伤的一幕,承受着这跨越时空的悖论带来的、灵魂层面的撕裂感。

窗外的阳光照在沉睡的石松和同样“沉睡”的婴儿石宏身上,仿佛一个凝固的、充满黑色幽默的循环。团聚的泪水洒在比弗利山庄,而浅水湾的叹息,则缠绕着一个无人能解的时空死结。命运,在重逢与循环中,展现着它最残酷也最玄妙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