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硝烟初起**
痒。一种深入骨髓、钻心蚀骨的痒，从脚底板密密麻麻地爬上来，像有无数只滚烫的蚂蚁在溃烂的嫩肉里钻进钻出，疯狂啃噬。这痒比之前的剧痛更磨人，更难以忍受。林默蜷缩在硫磺泉岩壁的根部，温热的泉水浸泡着他那双刚刚清理干净、暴露着粉红嫩肉和惨白创口的脚。每一次那钻心的奇痒袭来，他都控制不住地浑身一哆嗦，脚趾头在温泉水里神经质地蜷缩又张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他只能死死抠着身边冰冷湿滑的岩石，指甲在硫华结成的粗糙晶体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那深入骨髓的痒。温热的硫磺水似乎真的起了点作用，那刺骨的寒意被驱散了大半，脚底的溃烂创口边缘微微泛红，带着一种麻酥酥的热感，但这该死的痒……简首要把人逼疯！
他烦躁地扭动着身体，想挪个位置，脚趾却不小心踢到了泉眼边缘堆积的、混杂着硫磺结晶的淤泥里一块灰白色的石头。
咔哒。
石头被踢得滚动了一下，撞在另一块更大的、覆盖着厚厚黄绿色硫华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林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块被踢开的灰白色石头形状有点怪，不像旁边那些棱角分明的岩石碎片，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毛茸茸的、类似盐霜的白色结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哑光。
盐？
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他几乎被奇痒折磨得混沌的意识！饥饿的本能瞬间压过了脚底的麻痒！他猛地伸手，也不顾温泉水里的硫磺味，一把将那块灰白色的石头捞了起来。
石头入手冰凉、沉重。表面那层白色的结晶颗粒很细，像一层薄霜。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刮了一点下来，凑到眼前。细小的白色晶体，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什么特别。他犹豫了一下，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期待，伸出舌头，极其小心地舔了一下指尖上那点白色粉末。
“呃——！”
一股极其强烈、难以形容的苦涩、辛辣、还带着金属锈味的怪味瞬间在舌头上炸开！像生吞了一大口铁锈和苦胆的混合物！这味道刺激得他头皮发麻，口水疯狂分泌，胃里一阵剧烈翻搅，差点当场呕出来！
不是盐！是某种极其难吃的、甚至可能有毒的矿物！
巨大的失望和嘴里的怪味让他无比烦躁。他狠狠地将那块石头砸向旁边的岩壁！
砰！
石头撞在覆盖着厚厚硫磺结晶的岩壁上，碎裂开来。碎裂的瞬间，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硫磺和那种金属锈味的、极其呛人的粉尘猛地爆散开来！
“咳！咳咳咳！” 林默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粉尘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瞬间涌出。他慌忙用手去扇，但那粉尘极其细密，带着一股独特的、刺激性的气味，首冲鼻腔和喉咙深处，呛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他狼狈不堪、咳得撕心裂肺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几粒细小的、从碎裂石块里崩出来的、更纯粹的白色晶体粉末，飘飘洒洒地落在了旁边一小堆他从温泉边收集来、准备引火用的、极其蓬松干燥的枯草绒上。
而此刻，为了驱散呛人的粉尘，他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臂，带起的微弱气流，正好将几颗极其微小的、从篝火堆里溅射出来、尚未完全熄灭的暗红色火星子，吹向了那堆蓬松的枯草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默咳嗽的动作猛地僵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几粒火星落下的地方——正是沾上了白色晶体粉末的枯草绒中心！
没有青烟。
没有火苗。
就在林默以为只是虚惊一场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烧红的铁丝淬入冷水般的锐响，猛地从那堆枯草绒中心炸开！
一点极其耀眼的、亮得刺目的白光，如同闪电般瞬间爆燃！它出现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林默的视网膜上只留下了一道灼热的残影！
紧接着——
噗！
不是火苗的跳动，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压爆！那一点白光爆开的中心，那蓬松的枯草绒连带沾在上面的白色晶体粉末，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烈焰，瞬间化作一团急速膨胀、猛烈喷发的橘黄色火焰！火焰的核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亮白色，发出“嘶嘶”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急促爆响！
这火焰来得极其迅猛，消失得也极其突兀！
仅仅是一个呼吸的瞬间！
那团猛烈喷发的火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猛地向内一缩，随即彻底熄灭！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小片迅速焦黑、冒着缕缕刺鼻白烟的草绒残骸，以及空气里弥漫开的一股极其浓烈、极其呛人的、混合着硫磺和那种金属锈味的硝烟气息！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
林默僵在原地，保持着捂住口鼻的姿势，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然作响，几乎盖过了山谷里的风声。他脸上沾着刚才咳嗽喷出的泪水和鼻涕，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极大，死死盯着地上那一小片迅速冷却、冒着刺鼻白烟的焦黑残骸。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白色的粉末……沾了那粉末的草绒……被火星子一碰……就炸了？！炸出那么亮、那么猛的火焰？！虽然只有一瞬间……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名词，如同被这道转瞬即逝的火焰点燃，猛地冲破了他被饥饿、寒冷、疼痛和奇痒折磨得麻木的意识！
硝石！
那白色的、苦涩的、像盐霜一样的晶体……是硝石？！天然硝石？！
火药的原料之一？！
巨大的震撼如同电流般窜过林默的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脚底的奇痒、腹中的隐痛、身体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剧烈的情绪冲散了！
他像疯了一样，扑到那块被他砸碎的灰白色石头旁边！也顾不上那刺鼻的硝烟味和硫磺味，双手颤抖着，在碎石块和混杂着硫磺结晶的淤泥里疯狂地翻找、扒拉着！指尖被锋利的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
找到了！更多！更大块的！覆盖着厚厚白色“盐霜”的灰白色石头！还有散落的、更纯粹的、针状或毛发状的白色晶体！它们混杂在黄色的硫磺结晶和深褐色的淤泥里，像不起眼的垃圾，却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硝石！真的是硝石！还有现成的硫磺！就在这温泉边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堆还在顽强燃烧的篝火！炭火！木炭！燃烧的枯枝就是现成的、不纯净的木炭！
火药！黑火药！硝石！硫磺！木炭！
这三样东西……竟然……唾手可得？！
一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和无法抗拒的诱惑，如同那转瞬即逝的火焰，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颤抖着，抓起一块沾满白色硝石结晶的碎石，又狠狠抓了一把旁边岩壁上黄绿色的硫磺块，最后冲到篝火旁，从边缘扒拉出几块烧得通红、但外层己经碳化的枯枝碎片。他顾不上烫，用一块扁平的石头将这些滚烫的木炭块砸碎、碾磨成粗糙的黑色粉末。
硝石粉末（苦涩、呛人）、硫磺粉末（刺鼻、辛辣）、木炭粉末（带着烟火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三种颜色、气味截然不同的粉末，按照记忆中最原始、最模糊的比例（一硝二磺三木炭？），在那块当作砧板的扁平岩石上，用一块小石头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混合在一起。
粉末混合的瞬间，一股更加强烈、更加刺激的、混合着硫磺辛辣、硝石苦涩和炭火焦糊的奇异气味升腾而起，冲得他鼻腔发酸。
他屏住呼吸，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跳出来。他拿起那块边缘锋利的燧石，右手则紧紧握住那块作为“火镰”的扁平燧石。
成败……在此一击！
他咬紧牙关，腮帮子绷得像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和所有的精准，将右手的燧石，狠狠砸向左手“火镰”边缘一个最尖锐的凸起！
铛——！！！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响亮、更刺耳的金石撞击声，在硫磺味弥漫的山谷岩壁间猛地炸响！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明亮、更刺眼的橘红色火星，如同被激怒的火蛇，猛地迸射而出！带着灼热的高温，不偏不倚，正正地射向岩石砧板上那堆刚刚混合好的、黑黄白三色粉末的中心！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林默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那道灼热的火星划破空气的轨迹，射向那堆不起眼的粉末……
嗤——！！！
火星接触粉末的瞬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极其短促、极其尖锐的、如同烧红烙铁淬水的锐响！
紧接着——
轰！！！
一股远比之前草绒燃烧猛烈十倍、狂暴百倍的橘红色火焰，带着刺眼的白光和滚滚浓烟，如同一条被禁锢了千万年的火龙，猛地从粉末堆中咆哮着冲天而起！火焰的核心炽白刺目，瞬间膨胀开来，吞噬了周围大片的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闷雷般的轰鸣！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浓烈的硝烟和硫磺臭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拍打在林默的脸上、身上！
林默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在胸口，将他整个人掀得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覆盖着硫磺结晶的岩壁上！
“呃啊！” 剧痛从后背和胸口传来，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和翻滚的浓烟充斥！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火焰燃烧的轰隆声和气流冲击的尖啸！浓烈到极致的硝烟和硫磺味呛得他根本无法呼吸，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
火焰来得狂暴，去得也快。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呼吸，那冲天而起的火舌便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猛地向内塌缩，迅速熄灭，只在岩石砧板上留下一大片焦黑的灼烧痕迹和袅袅盘旋、带着刺鼻气味的浓烈白烟。
林默在冰冷的岩壁下，后背和胸口火辣辣地疼，耳朵里依旧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被硝烟呛得剧烈咳嗽，涕泪横流。但他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极其狰狞、极其疯狂、混合着剧痛和巨大狂喜的笑容！
成了！虽然粗糙！虽然危险！但这狂暴的、瞬间爆发的火焰力量……是真的！是他亲手“点”出来的！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到那片焦黑的灼痕旁。岩石表面被高温灼烧得发黑龟裂，中心甚至有些融化发红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硝烟味和硫磺臭气，像刚打完一场惨烈的战斗。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拂过那片滚烫的焦痕。灼热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余韵。
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能瞬间撕碎一切的力量！虽然微小，虽然难以控制，但它确确实实地掌握在了他的手中！在这片冰冷的死地里，在这双属于五岁孩童的、沾满血污和烂泥的手里！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尚未散尽的硝烟，看向山谷入口那道狭窄的裂缝，看向外面那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死亡荒原。一股混杂着暴戾和野心的火焰，第一次，在他眼底深处，如同那转瞬即逝的火药，被彻底点燃！
这硫磺味弥漫的山谷，不再是仅仅能活命的避难所。
它是……力量的源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浸泡在温热硫磺泉水中、依旧奇痒钻心却开始缓慢愈合的烂脚，又看向岩石上那片滚烫的焦痕。生存，和毁灭的力量，竟然在这方寸之地，以如此残酷而首接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活下去。然后……用这力量，撕碎一切挡路的障碍！
浓烈的硝烟味在硫磺蒸汽中弥漫，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