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硫磺与暖雾**
疼。脚底像是踩进了烧红的炭盆，又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触地，那溃烂皮肉与冰冷碎石、冻硬雪壳的摩擦，都带来一阵首达天灵盖的剧痛，激得林默眼前金星乱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嘶气声。他几乎是拖着两条腿，跌跌撞撞地扑向山谷深处那片被薄雪覆盖、更显幽暗的区域，完全顾不上腹中依旧隐隐的坠痛和身体的虚脱。
越往里走，那股奇特的、带着刺鼻辛辣的硫磺味就越发浓烈清晰。它霸道地钻进鼻腔，取代了冰冷的空气，刺激得喉咙微微发痒，带着一种干燥的、类似火柴头燃烧后的气息。这味道并不好闻，甚至有些呛人，但此刻在林默闻来，却比任何花香都更令人激动！
山谷在这里收窄，两侧的岩壁更加陡峭高耸，像两扇巨大的、沉默的黑色门扉。光线被遮挡了大半，显得更加昏暗阴冷。脚下的积雪更深了，混杂着大量枯枝败叶和滑溜溜的苔藓，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好几次他都差点滑倒，全靠用手死死抠住旁边冰冷粗糙的岩石才稳住身体，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被磨破，渗出血丝。
硫磺味几乎浓得化不开。林默的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循着味道最浓烈的方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一堆被积雪半掩的嶙峋乱石。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谷底最狭窄的尽头，紧贴着灰黑色、湿漉漉的岩壁根部，一片大约丈许方圆的区域，竟完全没有积雪！的深褐色岩石上，覆盖着一层滑腻腻的、黄绿色的硫华（硫磺结晶），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微光。更惊人的是，这片区域的中心，是一个脸盆大小、不断翻涌着浑浊气泡的泥浆池！
池水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带着铁锈般的暗黄色，表面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一股更浓烈、更刺鼻的硫磺臭气。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硫磺味的白色水蒸气，如同实质的烟雾，源源不断地从翻涌的泥浆表面升腾而起，袅袅地向上飘散，汇入山谷上方冰冷的空气中。
温……温泉！而且是硫磺温泉！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攫住了林默！他几乎是扑到了泥浆池边，也顾不上那刺鼻的气味和滚烫的蒸汽灼烧着的脸颊和脖颈。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向那不断翻涌的浑浊水面。
嘶——！
指尖刚一触到水面，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烫感猛地袭来！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他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指尖己经通红一片，火辣辣地疼。
太烫了！这泥浆的温度，绝对能把人活活烫熟！
巨大的失望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刚刚升腾的狂喜。他瘫坐在冰冷的、混杂着硫磺结晶的地面上，看着眼前这翻涌的“毒水”，刺鼻的硫磺味熏得他眼睛发酸，喉咙发干。空欢喜一场？这温泉根本不能用！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山风贴着岩壁吹过，卷起一小片硫磺蒸汽，扑打在林默因失望而有些麻木的脸上。除了那浓烈的硫磺味，他竟然还感觉到了一丝……暖意？
不是泥浆池那种致命的滚烫，而是一种更温和的、带着潮湿水汽的暖流。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不再仅仅盯着那致命的沸泥浆池，而是顺着蒸腾的白色雾气，看向池子边缘靠近冰冷岩壁的地方。
雾气在那里最浓。水汽凝结在冰冷的岩石上，形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不断地往下滴落。而在岩壁根部，紧挨着沸泥浆池的边缘，由于池水持续的高温加热，加上山体本身的保温，那里的岩石地面……竟然也是的！没有结冰！甚至……摸上去是温热的？！
林默的心跳再次加速！他强忍着脚底的剧痛和指尖的灼烫，像只壁虎一样，手脚并用地沿着泥浆池边缘，避开那致命的翻涌中心，朝着岩壁根部最、雾气最浓的地方爬去。
越靠近岩壁，空气中弥漫的硫磺蒸汽就越浓，熏得他有些头晕眼花，但那股温和的暖意也越明显。终于，他爬到了岩壁根部。这里的地面不是的岩石，而是一层厚厚的、被温泉水和蒸汽常年浸润的、深褐色的淤泥，摸上去滑腻腻、温乎乎的，带着浓浓的硫磺味。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也顾不上淤泥的滑腻和硫磺的刺鼻，狠狠地扒开表面那层温热的烂泥！
下面，不是冰冷的岩石，也不是滚烫的沸水！
是水！清澈的、微微有些浑浊的、带着淡淡硫磺味的温泉水！它们无声无息地从岩壁更深处的缝隙里渗出，汇聚在这片被淤泥覆盖的浅洼里，水温……温热！大概只有……洗澡水的感觉？
林默的双手浸泡在这温热的浅水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冻僵的麻木和指尖的灼痛！这温度……刚刚好！
他狂喜地掬起一捧水。水是清澈的，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铁锈色。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
温的！带着淡淡的咸味和明显的硫磺涩味，有点怪，但……能入口！没有冰水那种穿肠的刺激感！更重要的是，它是流动的活水，从岩壁深处渗出，不是那潭致命的沸泥浆！
他立刻想到了自己那双烂掉的脚！还有大丫和小丫冰冷的身体！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篝火旁的“家”。背起依旧气息微弱的大丫，抱起冰冷僵硬的小丫，也顾不上脚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的剧痛，深一脚浅一脚，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温泉岩壁边。
他小心翼翼地将大丫和小丫放在远离沸泥浆池、靠近岩壁根部那片温润淤泥的边缘。这里的地面是温热的，空气中也弥漫着暖湿的硫磺雾气。大丫似乎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身体在狗皮包裹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默立刻捧起温热的泉水，先自己喝了几大口。温水流过干渴的喉咙，落入冰冷的胃袋，带来一种舒缓的暖意。然后，他如法炮制，小心地喂给大丫。大丫似乎对温热的水有了反应，小口地啜吸着。他又给小丫也灌进去一些。
做完这些，他再也忍不住了。他脱下那双早己被脓血和泥浆浸透、硬邦邦粘在脚上的破“鞋”，露出了那双惨不忍睹的脚。
脚底一片狼藉。冻疮溃烂的皮肉和脓血、泥污、破碎的布条完全黏连在一起，形成一片暗红发黑、散发着恶臭的烂泥塘。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头！剧烈的疼痛和恶心的视觉冲击让他眼前发黑。
他咬紧牙关，拿起那块边缘锋利的燧石。他先是在温热的泉水里仔细清洗了石头和自己的双手——虽然手也满是伤口。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双溃烂的脚，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浸泡进那浅浅的、温热的硫磺泉水中。
“嘶——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感觉瞬间席卷了神经！
首先是针刺般的剧痛！温热的泉水接触到溃烂的伤口，像无数烧红的针同时扎了进去！疼得他浑身剧烈一颤，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惨哼，冷汗瞬间湿透了破烂的衣衫。
但紧随剧痛之后的，是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舒缓感！那温热似乎带着某种力量，穿透了溃烂的表皮，渗入到冰冷刺痛的筋肉和骨头里！像无数只温暖的小手，在同时按摩着冻僵、疼痛的组织！那深入骨髓的、仿佛被冻裂的寒意，似乎被这温水一点点地驱散、融化！
剧痛和舒爽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疲惫不堪的神经。他死死咬着牙，强忍着没有把脚抽出来，任由温热的硫磺泉水浸泡着那双烂脚。他能感觉到，粘在伤口上的脓血和泥污正在被温水泡软、化开。
他颤抖着，用那块锋利的燧石边缘，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去刮蹭、剥离那些泡软了的腐肉和粘连的布条。每一次刮蹭，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但温泉水似乎又减轻了这种痛楚，带来一种麻木的舒缓。暗红的血水混着黄色的脓液，在温热的泉水中丝丝缕缕地化开，散发出更浓的腥臭。
他强忍着恶心，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清理着。温泉水不断带走污血和脓液，露出下面粉红色的、新生的嫩肉和惨白的溃烂创面。当最后一块顽固的腐肉和布条被清理掉，露出基本干净的伤口时，林默几乎虚脱。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淌下。
那双脚依旧触目惊心，布满了深可见骨的溃烂和冻伤裂口，但至少，不再被污秽包裹，暴露在温热的硫磺水汽中。一股奇异的、带着微微麻痒的暖流，正从伤口深处缓缓升起，对抗着那刺骨的寒意和持续的疼痛。
他抬起头，看向身边。大丫蜷缩在温热的淤泥边，硫磺雾气包裹着她小小的身体，她似乎睡得更沉了一些，青紫的小脸上，那层灰败的死气似乎真的淡去了一点点。小丫依旧无声无息，但裹着她的野狗皮，也沾染了温热的湿气。
跳跃的篝火，温暖的泉水，还有这刺鼻却带来生机的硫磺……林默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疲惫到极点的身体浸泡在温泉带来的暖意和清理伤口后的剧烈余痛中。他看着岩壁缝隙里无声渗出的温热水流，又看向不远处那潭翻涌着致命气泡、散发着浓烈硫磺臭气的沸泥浆池。
一个念头，如同沸泥浆池里翻涌的气泡，猛地冒了出来，带着灼热的气息：
这硫磺……这刺鼻的、呛人的黄石头……是不是能做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