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青铜低语

2025-08-19 3069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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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青铜低语

森林深处,松针腐烂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冷,沉甸甸地压下来。浓密的树冠遮蔽了本就不甚明亮的晨光,只有几缕惨白的光柱,如同垂死的探照灯,斜斜地刺破浓重的绿翳,投下斑驳陆离、扭曲晃动的光斑。林默拨开一丛湿漉漉、带着倒刺的荆棘,手背上立刻添了几道细密的血痕。他毫不在意,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布满苔藓的岩石、虬结的树根和厚厚腐殖层间扫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脚下偶尔踩断枯枝的脆响,以及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在密林中回荡。连续几天毫无收获的勘探,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轴承套崩裂的脆响,工坊区汉子们拖拽锻锤时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还有赵铁牛独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偏执……所有声音都在他脑中交织、轰鸣,压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需要铜。不是赤铁矿那种笨重的、只能打制粗胚的“血矿”,而是另一种金属。一种颜色更深沉、质地更温润、在另一个时空的记忆里,曾是文明早期最可靠伙伴的金属。它更软,却更韧,不易崩裂,天然带着一种抵抗磨损的润滑……那是青铜的根基。

可铜在哪里?这该死的山谷,吝啬得如同铁公鸡,除了赤铁矿和那点伴生的硫磺,连一丝铜绿的影子都吝于展露。

他靠在一块长满滑腻苔藓的巨石上,冰冷的湿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动那条被铁水灼伤、裹着厚厚草药布的小腿,她咬着牙忍痛攀爬警戒点的倔强身影;浮现出林静在油灯下,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捏着炭笔,在皮子上反复计算、勾画那些不可能存在的滚珠的专注侧脸;还有炉场里,赵铁牛仅凭一条腿钉在滚烫炉前,如同疯魔般搅动铁水的背影……

“摩擦……”他无声地吐出这个词,像咀嚼着一块冰冷的铁渣。这无形的、无处不在的敌人,正在一点点啃噬着山谷的生机,消磨着所有人的意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摩擦的“沙沙”声,从左前方的密林深处传来。

林默猛地睁开眼,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阴影,死死锁定声音来源。

不是风。也不是野兽。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艰难的姿势,在陡峭湿滑、布满苔藓和腐叶的山坡上攀爬。是林动!

她那条被铁水灼伤的左腿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每一次向上挪动,身体都会因为剧痛而出现瞬间的僵首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甚至没有使用林默为她削制的简易拐杖,只是依靠双臂的力量,抓住一切可以借力的凸起岩石或坚韧的树根,拖着那条伤腿,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动。额发被汗水湿透,黏在苍白的额角,下唇被咬得渗出血丝,但她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火焰,锐利、警惕、不放过下方谷口方向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她爬得异常缓慢,但异常坚定。目标,是山坡顶端一块突兀伸出的鹰嘴岩。那是附近视野最开阔的制高点。

林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悄然隐入一丛更茂密的灌木后,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倔强的身影,在寂静的密林中,独自进行着这场无声的、痛苦的跋涉。她攀爬的姿态,笨拙而决绝,像一只受伤却不肯低头的幼兽,用身体丈量着守护山谷的每一寸距离。

突然,林动攀住一块岩石边缘的手猛地一滑!湿滑的苔藓让她无处着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那条伤腿再也无法支撑,整个人向后一仰,眼看就要从陡坡上滚落!

林默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就要冲出!

千钧一发之际,林动的另一只手如同闪电般探出,五指死死抠进岩石侧面一道狭窄的裂缝!尖锐的石棱瞬间刺破她的指尖,鲜血涌出,但她硬是凭借着这股狠劲,硬生生稳住了下坠的身体!她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混着指尖的鲜血,滴落在身下的腐叶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她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去看流血的手指。她用下巴蹭掉糊住眼睛的汗水和碎发,牙齿咬得更紧,再次发力,拖着那条剧痛的伤腿,继续向上攀爬。终于,她的手指够到了鹰嘴岩的边缘。她低吼一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整个身体猛地翻了上去,滚落在相对平坦的岩石顶上。

她趴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为脱力和疼痛而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撑起身体,靠在岩石上。她撕下衣角,草草裹住流血的手指,然后立刻解下背上的重弩,熟练地架在岩石边缘,弩臂稳稳地对准下方山谷入口的方向。做完这一切,她才从腰间解下一个粗糙的竹筒,拔掉塞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干裂冒烟的喉咙。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遍遍扫视着下方蜿蜒的山路、谷口那片空地、以及更远处被薄雾笼罩的山林。晨光勾勒出她单薄却挺首的脊背,那条裹着厚厚布条的伤腿随意地伸着,像一个无声的勋章。

林默站在树影里,看着岩石上那个沉默的、如同磐石般的守护者。心头的烦躁和挫败感,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嗤嗤作响,升腾起一片茫然的白雾,最终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的东西。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林动。转身,准备继续那近乎徒劳的勘探。就在他抬脚,准备再次拨开那丛带刺荆棘的瞬间——

一点极其微弱的、与周围腐烂的褐绿苔藓截然不同的色泽,如同黑暗中一闪而逝的萤火,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就在他脚边,那块长满苔藓的巨石根部,一道被雨水冲刷出的浅浅凹槽里,几块拇指大小的碎石出来。它们的颜色……是绿色!一种奇异的、如同孔雀羽毛般深邃而富有层次感的蓝绿色!那颜色被潮湿的苔藓半掩着,在惨白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温润而内敛的光泽!

孔雀石!

林默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擂中,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他猛地蹲下身,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近乎粗暴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苔藓和腐叶!

没错!就是它!

那几块碎石,呈现出典型的葡萄状或钟乳状集合体形态,表面带着丝绢般的光泽,那独特的蓝绿色,如同凝固的森林之泪!他抓起一块,指尖传来石头特有的冰凉和沉重感。他用指甲用力刮了一下边缘,石粉簌簌落下,露出更鲜艳的蓝绿色。

铜!这就是铜矿!伴生着孔雀石和蓝铜矿的氧化铜矿!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疲惫和阴霾!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炬,沿着巨石根部那道被雨水冲刷的痕迹向上搜索!很快,在离地约一人高的岩壁上,一道狭长的、被苔藓和藤蔓半遮掩的裂缝映入眼帘!裂缝边缘,那抹的蓝绿色如同蜿蜒的溪流,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找到了!

他几乎是扑到岩壁前,抽出腰间的燧石匕首,用力劈砍着缠绕的藤蔓,刮掉覆盖的苔藓。更多的蓝绿色矿石暴露出来!虽然矿脉看起来并不十分宽厚,但这是确凿无疑的铜矿露头!

林默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手里紧紧攥着那几块沉甸甸的孔雀石碎石,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石头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无比真实的触感。他抬起头,透过浓密树冠的缝隙,望向鹰嘴岩的方向。林动依旧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重弩的轮廓在晨光中如同沉默的雕塑。

青铜……无声的润滑……低语的伙伴……

希望,如同这密林深处悄然流淌的铜绿溪流,无声无息,却己凿开了坚硬的岩壁。

他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只是将那几块带着大地体温的孔雀石,小心地、珍重地放进了贴身的皮囊里。然后,他转过身,拨开荆棘,脚步沉稳而迅捷,朝着山谷的方向,大步走去。

炉场的方向,风箱的喘息声和铁水的轰鸣,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同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