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苦根与绿火

2025-08-19 3992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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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苦根与绿火

柴。粗糙,干硬,像啃一块浸透了泥水的朽木。林默机械地咀嚼着嘴里那团坚韧的纤维,牙齿磨得咯吱作响。鹿肉早就没了。那点带着硫磺和铁锈味的熟肉,只短暂地填平了饥饿的深渊,旋即便被身体疯狂的消耗吸干。胃袋再次变成灼烧的空洞,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撕裂般的虚脱感,牵扯着高烧滚烫的神经。

他瘫在冰冷的岩石根下,右臂依旧浸泡在温热的硫磺泉水里。伤口敞开着,边缘的皮肉是诡异的暗红色,得像发过头的面团,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疼。深处那闷沉的跳痛非但没消停,反而更加沉重、更加频繁,像有把小锤子在骨头缝里不停地敲。每一次心跳,都把那闷痛泵到全身,激得他眼前阵阵发黑。额头的滚烫和脸颊的冰凉交替肆虐,冷汗像永远流不干的小溪,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又被山谷里湿冷的晨风一激,冻得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呜……饿……” 大丫细若游丝的呜咽像蚊子哼哼,断断续续。她蜷在野狗皮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饥饿缩得更紧,像只冻僵的虾米。昨天那点味道古怪的熟肉显然也没能支撑多久,小脸比之前更灰败了。

煮肉?别想了。那点微弱的炭火早就成了冰冷的灰。蒸馏水?野狗皮棚子底下那点浑浊的、带着硫磺味的水滴,慢得像濒死者的眼泪,根本不够润湿干裂的嘴唇。盐霜刮完了附近容易够到的石头,剩下的都嵌在岩壁深处,靠他这残破的身体,根本弄不下来。

绝望像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漫过胸口,快要窒息。

不能……不能就这么干躺着等死……

他挣扎着,用相对完好的左臂撑起滚烫沉重的身体。每一次挪动都耗尽残存的力气,牵扯着右臂伤口的剧痛和腹中的虚脱。视线模糊,看东西都带着重影。他像条瘸腿的老狗,拖着残破的身体,一寸寸爬离硫磺泉的范围,爬向山谷深处那片被薄雪覆盖、植被更茂密的区域。枯草、苔藓、扭曲的小灌木……他以前只当它们是引火的柴,是避风的墙。现在,它们是最后的希望。

草根?树皮?还是……毒药?

他趴在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寸的泥土,每一丛枯死的草茎。指尖因为高烧而滚烫麻木,在冰冷的泥地和枯叶烂枝间笨拙地摸索、翻找。泥土的腥气、腐烂植物的霉味、还有冻土的冰冷气息混合着钻进鼻腔。

挖。他用左手,用那块燧石,在冻得半硬的泥土里艰难地刨。指甲很快翻卷开裂,渗出血丝,混着冰冷的黑泥。指尖触到一块硬物。他心头一跳,疯狂地扒开泥土。一块灰褐色的、形状不规则的块茎露了出来,带着潮湿的土腥气。不是芋头,也不是山药。表面坑洼不平,沾着泥。

能吃吗?

他顾不上了。饥饿的火焰烧穿了所有理智。他用燧石刮掉表面的泥土,露出里面灰白色的内瓤。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浓烈的、类似生土豆的土腥味,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苦杏仁的怪异气息。

他犹豫了零点一秒。然后,饥饿的魔鬼赢了。他张开干裂出血的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呃——!”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尖锐的苦涩味瞬间在舌头上炸开!像同时嚼碎了一大把苦胆和生涩的树皮!这苦涩霸道无比,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土腥,刺激得他头皮发麻,口水疯狂分泌又被那极致的苦味瞬间杀死!胃袋剧烈痉挛,喉咙被这猛烈的苦涩狠狠扼住!

“呕——!” 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干呕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涕泪横流,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任何东西。嘴里那点被嚼烂的块茎纤维像烧红的木炭,又苦又涩,粘在舌头上甩都甩不掉!

苦!剧苦!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怪味!

他痛苦地吐出嘴里的残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绝望感更重了。不行!这根本不能吃!是毒药也说不定!

他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像条濒死的鱼。视线模糊地扫过旁边一丛枯死的、杆茎格外粗壮的蒿草。根部似乎很发达?一个更绝望的念头冒出来:草根!总比那苦死人的块茎强!

他再次挣扎着爬过去,用燧石和左手在冻土里疯狂地刨挖。泥土飞溅,冻得麻木的手指很快被碎石划破,鲜血混着黑泥。终于,几根拇指粗细、表皮粗糙、沾满湿泥的暗褐色根茎被挖了出来。根须很多,带着浓重的土腥和一种……类似青草汁液的微涩气味。

他抓起一根,用燧石刮掉泥土,露出里面同样灰白、但纹理更粗糙的内质。他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狠狠咬了一口!

韧!极其坚韧!牙齿几乎嵌不进去!他像野兽一样撕扯,用尽力气才撕下一小块纤维。塞进嘴里,疯狂地咀嚼。

一股更淡、但依旧明显的苦涩弥漫开来,混合着浓烈的土腥和草根的青涩味。口感像在嚼浸了水的麻绳,极其粗糙,难以下咽。但……没有之前那块茎那么恐怖的剧苦!也没有那怪异的杏仁味!

能吃!至少……暂时毒不死!

这个认知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他再也顾不上味道,像一头真正的食草动物,趴在地上,用牙齿和左手配合着,疯狂地啃咬、撕扯着那坚韧的草根!苦涩的汁液和粗糙的纤维充满口腔,刮擦着食道,带来强烈的恶心感。但他强忍着,逼迫自己往下咽!胃袋被这粗糙的、带着土腥苦味的纤维填塞,那疯狂的灼烧感似乎被稍稍压下去一点点。

他一边啃,一边将剩下的草根塞给旁边呜咽的大丫。大丫茫然地抓着那沾满泥土的、冰冷的根茎,小鼻子嗅了嗅那浓重的土腥气,小脸皱成一团。但在饥饿的本能驱使下,她也学着林默的样子,用仅有的乳牙,费力地啃咬着那坚韧苦涩的草根,发出小老鼠磨牙般的微弱声响。

苦涩的草根勉强塞住了胃袋的尖叫,但身体深处那股滚烫的虚火却越烧越旺。右臂伤口的闷痛像被投入了柴薪,更加沉重、更加灼热。每一次闷痛袭来,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金星乱冒,视野的边缘开始扭曲、发黑。高烧像无形的烙铁,反复熨烫着他残存的意识。

他蜷缩回硫磺泉边,本能地将那只闷痛的右臂更深地浸泡进温热的泉水中。温热的硫磺水带来的不再是舒爽的冲刷感,反而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更加凶狠地扎进伤口深处!剧痛让他浑身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白天刮硝石的那片岩壁。昏暗的光线下,几簇白天被他忽略的、紧贴着潮湿岩缝生长的暗绿色苔藓映入眼帘。那苔藓颜色很深,叶片肥厚,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腻的、类似蜡质的光泽。

一个极其模糊、如同水底沉船的碎片记忆,艰难地浮出他滚烫混沌的意识——苔藓……某种苔藓……好像……能……敷伤口?

是真是假?是希望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伤口的剧痛和高烧的折磨己经快把他逼疯!他挣扎着爬过去,用左手粗暴地扯下几大把那滑腻冰冷的暗绿色苔藓。苔藓入手湿滑冰凉,带着浓重的土腥和一种……类似池塘底淤泥的微腥气。

他拖着苔藓爬回泉边,将那只剧痛的右臂从温泉水里捞出来。伤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的暗红色皮肉微微颤抖着,深处有浑浊的液体渗出。他咬着牙,忍着剧痛,用左手将那湿滑冰冷的暗绿色苔藓,狠狠一把糊在了狰狞的伤口上!

“嘶——啊!”

冰冷滑腻的触感接触到灼热的伤口瞬间,带来一种强烈的刺激!像烧红的铁块被猛地按进冰水里!剧痛、冰冷、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被无数冰凉小针扎刺的麻感,同时炸开!痛得他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他瘫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着粗气,像条离水的鱼。右臂伤口被那冰冷滑腻的苔藓覆盖着,那灼热的闷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狠狠压制了一下?还是仅仅是感官的错觉?

他不知道。疲倦如同沉重的铅块,混合着高烧的眩晕,彻底拖垮了他残存的意识。眼皮像灌了铅,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耳边大丫啃咬草根的微弱声音也渐渐远去。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彻底将他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夜。他被一阵剧烈的、非人的疼痛生生从昏迷中撕扯出来!

右臂!是右臂!伤口深处像是被塞进了一颗烧红的炭球!灼痛!难以形容的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深入骨髓!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骨头缝里疯狂搅动!闷沉的跳痛变成了狂暴的擂鼓!每一次搏动都带起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呃啊——!!!” 他身体猛地弓起,像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喉咙里爆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汗水瞬间像开闸的洪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左手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岩石里,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他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右臂!覆盖在伤口上的暗绿色苔藓不知何时己经干瘪发黑,紧紧粘在的皮肉上。而伤口本身……得更加骇人!暗红色变成了可怕的紫黑色,像一颗熟透的、即将爆裂的毒果!伤口边缘的皮肉紧绷得发亮,深处似乎有粘稠的、黄绿色的液体在皮下疯狂涌动!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甜腥腐败的恶臭,混合着苔藓腐烂的微腥,猛地爆发出来!

感染!更严重的感染!那苔藓……是毒药!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像疯了一样,用左手疯狂地去撕扯、抠挖那些粘在伤口上的、干瘪发黑的苔藓碎片!每一次撕扯都带下一点点腐烂的皮肉组织,带来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剧痛!脓血混着腐烂的苔藓碎末被抠挖出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呃……嗬嗬……” 剧痛和恐惧让他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他低头看向自己抠挖伤口的手指——指尖沾满了粘稠的黄绿色脓液和黑色的腐烂苔藓,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完了……彻底完了……

就在他几乎被剧痛和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白天挖草根时弄翻的一块石头下面。

几簇极其微小、颜色灰白、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类似地衣或小蘑菇的东西,紧贴着潮湿的泥土。其中一簇被翻开的石头压碎了,渗出了一点极其粘稠、颜色……绿得诡异的汁液。那绿色很怪,在昏暗的光线下,甚至……泛着一点极其微弱的、类似腐烂磷火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