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枯骨筑长堤
恒河平原己成泽国!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断木、牲畜尸体,甚至浮肿的人尸,在曾经阡陌纵横的田野上肆意奔流。
侥幸逃到高地的灾民,挤在泥泞的土坡或摇摇欲坠的屋顶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吞噬家园的浑黄汪洋。饥饿、寒冷、绝望,环绕着这个新生的政权。
更可怕的是,腐烂的尸体在烈日与洪水的浸泡下,迅速滋生出可怖的瘟疫!霍乱、痢疾…死神无形的镰刀,比洪水更快地收割着生命!
“陛下!不能再拖了!洪水不退,尸骸不清,瘟疫蔓延,十室九空就在眼前!” 被紧急召回的刘宗敏,脸上刀疤因焦虑而扭曲,他指着临时行辕外浑浊的、漂浮着可疑物体的洪水,声音嘶哑。
我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腥臭的死亡气息混合着水汽扑面而来,胃里翻江倒海。肖小小灵魂里的现代卫生知识在疯狂尖叫:隔离!消毒!焚烧!可在这灭顶天灾面前,一切现代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
“传朕旨意!” 我的声音因决绝而冰冷,“一、征调所有能用的船只、木筏!首要任务不是运粮,是捞尸!凡水中、高地暴露之尸骸,无论汉夷、贵贱,全部打捞!二、在远离水源、人群聚集的高地,深挖巨坑!三、所有捞起之尸骸…”
我顿了顿,压下喉头的腥甜,“…不得掩埋!全部…投入巨坑!浇上火油!焚!给老子烧成灰!烧!烧!烧!烧出个青天白日来!”
命令如同地狱的召唤!用尸体筑起防疫的长堤!这是何等的酷烈与无奈!
“另!” 我看向随军匠作营的老把头,“给老子连夜赶制‘铁蝎车’(简易喷洒车)!装满生石灰水!沿高地、营寨、灾民聚集点,给老子狠狠地洒!水井全部投入明矾、雄黄!告诉所有人,水必须烧开才能喝!违令者…斩!”
枯骨填壑,烈焰焚瘟!在这灭世的洪流与疫病面前,生存的法则,只剩下最原始、最残酷的铁与火!
196:佛口噬心虫
就在军民如同蚂蚁般,在洪水和瘟疫的夹缝中挣扎求生、打捞焚烧尸骸之际,那些阴魂不散的婆罗门余孽,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再次从阴暗的角落钻了出来!
“陛下!出事了!卡瑙季(Kanauj)高地灾民营炸营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净街虎”密探跌撞进来,脸上带着抓痕,“有妖僧…不,是婆罗门余孽混在灾民里!他们煽动说…说这洪水瘟疫,不是天灾!是…是陛下您焚烧尸骸,亵渎了圣河(恒河)的湿婆神!是神灵降下的惩罚!还说…还说只有把主持焚尸的汉官和那些‘叛教’的低种姓村正…献祭给恒河,才能平息神怒!”
妖言如同毒火,瞬间点燃了灾民心中积压的恐惧、绝望和对未来的茫然!一群被蛊惑的暴民,红着眼睛,手持简陋的农具、木棍,冲击了负责焚尸和防疫的屯垦所!几个低种姓村正和一名明军小吏被拖出来,当场活活打死!混乱中,防疫用的生石灰被抛洒,铁蝎车被掀翻!
“混账!找死!” 我眼中杀意爆射!这己经不是煽动,这是要彻底摧毁救灾的根基!让整个新朝在瘟疫和暴乱中化为齑粉!
“刘宗敏!” 我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带你的陷阵营!骑马!给老子冲进去!凡持械冲击官衙、杀害官吏者!凡妖言惑众、煽动作乱者!无论首从!就地格杀!人头挂在焚尸坑边的旗杆上!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是湿婆的神罚厉害,还是老子的刀快!”
铁蹄踏破泥泞!钢刀扬起血雨!卡瑙季高地,瞬间从混乱的灾民营变成了修罗刑场!血光飞溅,惨嚎震天!当数十颗血淋淋的头颅被高高挂起,在焚尸坑升腾的浓烟与恶臭中摇晃时,所有的妖言和暴戾,都被这毫不留情的铁血,暂时镇压了下去!佛口噬心,唯以血洗!用最暴烈的手段,捍卫这摇摇欲坠的秩序!
197:墨鳞生逆骨
断链堡铸铁工坊的炉火依旧熊熊,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热浪与汗水,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冰冷的杀机!
范·德·坎普的尸体倒在冰冷的铁砧旁,眼睛瞪得溜圆,喉咙被一柄粗糙的、带着新打磨膛线痕迹的匕首割开,鲜血浸透了身下散落的图纸。
卡鲁鲁的独眼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扫视着被强行召集到工坊内、噤若寒蝉的欧陆工匠和黑人学徒们。姆本巴手持还在滴血的匕首,站在卡鲁鲁身侧,眼神狂热而残忍。
“这荷兰猪猡!” 卡鲁鲁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以为在装药配方上做点手脚,老子就看不出来?炸膛?哼!炸死的都是我墨刃的好儿郎!”
他猛地抓起一支新造的火铳,狠狠掼在地上!精钢打造的枪管竟被摔得微微弯曲!
“他死了!死得好!但你们!” 他凶戾的目光扫过那些面无人色的欧陆工匠,“听着!老子要的,是真正的好枪!能打穿白鬼城堡的好枪!不是会炸死自己人的破烂!”
他指着地上范·德·坎普的尸体,“谁再敢藏私!耍花样!他就是榜样!而且…老子会让他死得更慢!更惨!” 冰冷的死亡威胁,让所有工匠浑身发抖。
“至于你们…” 卡鲁鲁的目光转向那些黑人学徒,尤其是姆本巴,语气稍缓,却带着更深的野心,“…都看到了?白鬼靠不住!他们的心,永远向着大洋对岸!技术,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姆本巴!从今天起,工坊你管!用这些白鬼的脑子,榨干他们最后一点本事!但枪!一支都不能流出去!包括…给东边那位‘大明皇帝’的!”
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独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野心和背叛的寒光!墨鳞之下,逆骨己生!锻造的力量,让这头来自黑土的猛兽,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欲要挣脱锁链、反噬其主的森然獠牙!
198:胡儿唤汉名
德里城内一处相对干燥、被严密隔离的屯垦所小院。李老三佝偻着背,正笨拙地用一个木勺,小心翼翼地将熬得稀烂的米粥,吹凉了喂给床上一个脸色苍白、裹着厚厚粗布的小小婴儿。
米塔(他的泰米尔妻子)在月子里感染了瘟疫,几天前刚刚在痛苦中离世。此刻,这个尚在襁褓中的混血婴儿,成了李老三在这片灾难深重的异土上,唯一的念想。
“狗…狗剩…吃…吃…” 李老三用生硬的汉语,夹杂着刚学的几个泰米尔词,试图哄着恹恹的儿子。婴儿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笨拙与焦虑,竟微微睁开了眼,无意识地发出几个含糊的音节:“…阿…阿…”
李老三浑身一僵!虽然不清晰,但那分明是汉话“阿爹”的雏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流猛地冲垮了这个铁汉的心防!他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想碰碰儿子的小脸,却又怕自己手上的老茧划伤那娇嫩的肌肤。
浑浊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粗糙的土布被褥上。
“哎!阿爹在!阿爹在!”
他哽咽着,用最轻柔的、连自己都陌生的声音回应着,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小生命。
看着儿子那双遗传了母亲、如同小鹿般清澈又带着懵懂的眼睛,李老三心中那片关于“根”的茫然迷雾,似乎被这声模糊的“阿爹”撕开了一道微光。管他汉话胡语!管他孔圣人还是湿婆神!这孩子身上流着他的血,叫他一声爹!这片埋葬了他妻子、承载着他儿子未来的土地,就是他李老三豁出命也要守住的…故乡!血泪交融处,异域亦可为家!
199:砥柱挽天倾
恒河下游,浊浪滔天!洪水虽在缓慢退却,却留下千里泥泞的泽国和无数嗷嗷待哺的灾民。胡格利、锡兰、甚至远在缅甸的港口,此刻成为了生死存亡的生命线!
“快!装船!再快一点!”
胡格利港码头,王承恩嘶哑的吼声压过了风雨和海浪!无数光着膀子的士兵、民夫、低种姓“村正”们,如同疯狂的工蚁,在泥泞的栈桥上奔跑!一袋袋从南洋、从两广、从一切能搜刮到的地方运来的救命稻米、干薯、咸鱼,被扛上大大小小的福船、广船、甚至临时征用的渔船!
船帆被不顾一切地鼓满,冲入依旧风高浪急的海面!这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漕运!沿途,不断有船只被风浪打翻,或被洪水冲下的巨木撞沉!落水者的呼救瞬间被浊浪吞没!但后面的船只,没有丝毫停顿,红着眼睛,绕过沉船的漩涡,继续向前!
德里城外临时开辟的泥泞“港口”,景象同样悲壮! 从上游冒险穿越洪水区、伤痕累累的船队刚刚靠岸,等待多时、饿得眼睛发绿的军民便如同潮水般涌上!
维持秩序的士兵用鞭子和枪托拼命阻挡着混乱!“排队!排队!人人有份!挤翻了船大家都得死!” 声嘶力竭的呼喊淹没在灾民对食物的本能渴望中。
一个小吏在混乱中被挤落浑浊的洪水,瞬间消失不见!但这无法阻挡更多船只,如同扑火的飞蛾,从西面八方,不顾一切地驶向这片被饥饿笼罩的死亡之地!
“陛下…粮…粮食运进去了!”
一个浑身湿透、如同泥人般的漕运官扑倒在行辕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丝狂喜,“虽然…虽然沉了七条船…死了不少人…但第一批粮…进了卡瑙季!”
我看着地图上那一条条用无数生命和勇气趟出的、连接港口与灾区的曲折水运线,看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如同这洪水般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责任与悲怆。
砥柱挽天倾,万舸争渡,百死无悔!这风雨飘摇的“新大明”,能否挺过这场天倾之劫,尚未可知。但至少此刻,在这片被灾难反复蹂躏的土地上,人性中那点不屈与互助的微光,尚未完全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