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厉喝在死寂的校场上回荡,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而绝望的涟漪。
他身后的亲兵面面相觑,握着刀柄的手关节发白,却无一人敢向前一步。
死寂。
虎贲中郎将那变调的厉喝在凝固的空气中徒劳地冲撞,旋即消散,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他身后的亲兵,以及辕门附近所有还能站立的禁军士卒,仿佛被无形的铁链钉在了原地,纹丝不动。
汗水顺着他们惨白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青石上,细微的声响却如同擂鼓般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高顺的目光,如同万载玄冰打磨的锥子,缓缓刺向点将台上那个色厉内荏的身影。
他没有言语,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极其轻微地,再次抬了抬右手食指。
“锵——!”
陷阵营前排的重甲步兵,动作精准得如同提线木偶,齐刷刷地踏前一步。
沉重的铁靴同时顿地,发出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震得脚下的地皮都在微微发颤。
那数十张强弩纹丝不动,幽冷的箭镞依旧牢牢锁定着目标,仿佛毒蛇蓄势待发的獠牙,凛然生威。
张辽策马,缓缓向前踱了半步,正好与高顺并排,首面点将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校场上粗重的喘息:
“虎贲中郎将?”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住台上那绯袍玉带的身影,嘴角那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彻底敛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静与掌控一切的威严。
“诏令在此。”
张辽手腕一翻,一枚以玄铁为轴、明黄丝绢为面的卷轴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卷轴并未展开,但那代表天子威权的明黄色彩,以及其上隐隐透出的龙纹印记,在死寂的校场上,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尔等身为天子亲军,拱卫宫禁,本当披坚执锐,尽忠职守。
“然营中懈怠,军纪涣散,甲胄不整,武备松弛,竟至强兵临门而茫然失措,刀兵相向而魂不附体!
“如此行状,如何当得起‘虎贲’二字?如何护佑天子周全?!”
张辽的声音陡然转厉,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那些面无人色的禁军心头,将他们仅存的一点侥幸和虚妄的骄傲碾得粉碎。
“今日,非是擅闯,而是整肃!
“非是叛逆,而是正法!
“奉天子诏,重整虎贲、羽林,汰弱留强,明正典刑!
“凡有抗命不遵,持械顽抗者——”
他的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台下那些散落一地的兵器,最终落回点将台上。
“视同谋逆,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西字出口,如同寒冬的北风席卷而过,瞬间抽干了校场上最后一丝温度。
点将台上,虎贲中郎将身体剧震,踉跄着倒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亲兵身上才勉强站稳。
他死死盯着张辽手中那卷明黄的诏书,又看向台下那堵沉默如山、杀意森然的玄铁之墙,再瞥见身边亲兵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绝望……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指向什么,手臂却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
那身象征地位与荣宠的绯色官袍,此刻只让他感觉沉重如枷锁。
喉头滚动,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濒死般的嗬嗬声。
最终,那抬起的、指向虚空的手臂,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软软地垂落下来。
腰间那条精美的玉带,竟在他失魂落魄的踉跄中,“啪”地一声,绷断了玉扣,半截玉带滑落在地,发出清脆而刺耳的碎裂声。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面如金纸,眼神涣散,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虎贲中郎将那身象征尊荣的绯色官袍,此刻仿佛浸透了冰水,沉沉地裹在他筛糠般颤抖的身体上。
玉带断裂的脆响,像一根无形的弦在他脑中崩断,抽空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他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脊梁的软泥,首挺挺地向后栽倒!
“将军!”身后两名亲兵惊呼出声,下意识地扑上去搀扶,动作仓惶失措,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瘫倒带得一同踉跄。
高顺的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在那的身影上,如同凝视一块毫无价值的朽木。
他抬起的右手食指,并未放下,依旧稳稳地悬在空中。
那数十张强弩,弩臂上的寒芒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冰棱,散发着无声的死亡气息。
张辽端坐马背,将点将台上的丑态尽收眼底。
他脸上没有任何得色,只有深潭般的平静。
整个校场,死寂得能听到血液冲撞耳膜的嗡鸣。
“羽林监何在?”张辽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清晰地撕裂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仿佛方才那场足以击垮最高指挥官的兵变,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手腕一翻,那卷明黄的诏令稳稳托在掌心,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那抹象征皇权的色彩,刺得所有仰望的禁军士卒眼睛生疼。
“点卯,校场集合。”张辽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敲进众人耳中。
“虎贲、羽林,凡在职者,一刻之内,整装列队于此。逾时未至、衣甲不整、持械顽抗者——”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地上散落的兵器和点将台上的身影,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火的寒冰。
“军法从事,就地正法!”
“诺……诺!”点将台下,一个离得最近的虎贲军司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嘶声应命,声音干涩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声回应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第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绝对的凝滞。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同样带着惊魂未定和巨大恐惧的应诺声,从校场各处响起,杂乱而仓惶。
“遵……遵命!”
“快!快集合!”
“羽林的人呢?!集合!集合!”
恐慌如同瘟疫,从点将台向校场深处疯狂蔓延。
军官们嘶哑地吼叫着,推搡着身边呆若木鸡的士卒。
士卒们如梦初醒,有人慌乱地弯腰去捡拾方才丢掉的兵器,却在触碰到冰冷金属的瞬间,被陷阵营弩箭上那无声的寒光一刺,又触电般猛地缩回手,任由兵器再次掉落在地,发出“哐当”的脆响。
更多人则是像没头的苍蝇,在混乱中寻找着自己所属的队列,碰撞、跌倒、压抑的惊呼和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唯有那八百陷阵营,依旧沉默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