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之站在书房里,背对着烛火,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尊不动的石像。
案上那支染血的箭镞还带着苏晚臂上的温度,金属冷光映着他眼底的寒意。
他指节发白,攥得狠了,连腕骨都在响。
“苏小姐无大碍。”崔九低声禀报,“只是受了寒,怕要发热。”
顾昭之没应声。
他只记得她扑过来那一瞬——风里有血腥味,有她的喘息,还有素袖翻飞时溅出的一点血星,落在他肩头,滚烫。
他忽然抬手,将箭镞狠狠按在案上,一声闷响震得烛火乱跳。
“她为何知道埋伏?”他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为何会有显影药水?又为何偏偏在那一刻冲出来?”
三个“为何”,一句比一句冷。
他闭了闭眼,脑中却全是她倒下的画面。
那一声闷哼,那抹刺目的红,还有她压在他身上时,发丝扫过他脖颈的触感。
太真了,真得不像假。
良久,他睁眼,眸色如墨。提笔蘸墨,落纸如刀。
“召苏晚,子时三刻,书房候见。”
柳嬷嬷接过手令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这书房,是顾府最不能进的地方。
从前有个小厮误闯,第二天被人发现时,舌头被割了,塞在自己嘴里。
可苏晚听到传令,只是淡淡说了句:“备姜汤,换帕子。”
她喝完姜汤,擦了手,整了衣袖,准时推开了那扇紫檀木门。
门轴吱呀一声,像是在警告她别再往前。
书房里烛火摇曳,书架高耸如狱,空气里有墨香,也有陈年的血腥气。
顾昭之站在窗前,玄衣如夜,背影冷得像一块铁。
苏晚站在门口,没动。
雨声滴答,两人之间静得能听见心跳。
“你说你梦到我藏在你闺房。”他终于转身,目光如刀,“那我问你——我右肩的伤,深几寸?可入骨?箭尾刻着什么字?”
他一步步逼近,靴声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伤,连崔九都不知细节。”他盯着她,一字一句,“你若答错——明日此时,便是你的祭日。”
苏晚没退。
她抬头,直视他:“伤深两寸三分,差半分穿骨。箭尾刻着‘兵造壬辰’。”
顾昭之瞳孔骤缩。
她继续道:“那夜风雪大,你昏着。我用绣剪一点点挑出箭头,怕你喊出声,塞了帕子进你嘴里。”
她说得轻,却字字如钉,钉进他记忆的裂缝里。
他确实记得——嘴里有布,粗糙,带着汗和血的味道。
可这等私密,谁人知晓?
苏晚不等他问,从袖中取出半张泛黄纸笺,轻轻放在案上。
“这字迹,像不像你当年烧掉的那封信?”
顾昭之猛地俯身。
指尖触到纸面,竟觉焦痕熟悉。
他目光一凝——边缘那道极淡的朱砂,是宫中密信才有的防伪印!
“这信,你从哪来的?”
“原主贴身衣物夹层里。”
苏晚声音平静,“她救你那夜,不止藏你,还写了信,塞进窗棂。可第二天,信不见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回廊一道人影僵住。
沈砚贴墙而立,脸色惨白。
他袖口的青竹暗纹在雨中一闪,心却已沉入深渊。
那封信……是他捡的。是他交给父亲的。
这女人,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她不是苏晚,她是来索命的!
而书房内,顾昭之已走向书架,启动暗格。
一个火漆封存的匣子出现,边角焦黑。
他取出另半张信纸,与案上残笺一拼——严丝合缝。
信上字迹清晰:“西角门已安排妥当,接应之人为李姓内官,冬至子时换岗……顾家三百余口,唯你未归,速逃!勿归!”
落款——“苏”。
顾昭之手指微颤。
这封信,当年他只收到一半。
另一半被烧,他不知接应之人,不知时间地点,只凭着本能逃出生天。
若非如此,他早已死在那夜。
他抬眼,声音沙哑:“这信……救了我。”
可他更想问——
“你为何知道这些?”
苏晚心头一震。
她终于明白了。
原主苏家,不仅救了顾昭之,还冒死传信。
可顾家三百口仍被屠尽。
为什么?
因为信被截了。
一半送到顾昭之手中,另一半被烧。
计划完整,却被人精准掐断了关键信息。
是谁?
能拿到窗棂的信,能决定烧哪一半,能操控整个局面……
只有一个人——那个收到信的人。
沈家。
沈砚的父亲,当年正是宫中掌印太监,掌控内廷文书往来。
他拿到了信,留下一半,烧掉一半。
既保住了顾昭之一条命,又让顾家满门覆灭。
一石二鸟,干净利落。
苏晚眼神冷了下来。
她看着顾昭之,轻声道:“大人,你知道为什么你活下来了吗?”
顾昭之皱眉。
“因为你逃了。”她顿了顿,“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你逃了?为什么别人没收到信?为什么接应的人,没在冬至子时出现?”
顾昭之瞳孔一缩。
“因为信,根本没送到该送的人手里。”苏晚声音渐冷,“有人截了它,烧了关键部分,只让你活,却让顾家断根。”
“谁?”
“那个能接触密信、能操控宫门、能在你逃命时,不动声色抹去所有痕迹的人。”
她直视他,一字一句:
“沈砚的父亲。”
空气凝固。
顾昭之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
三十年的谜团,终于裂开一道缝。
原来他活着,不是侥幸。
是有人精心设计,让他活着,却背负满门血债。
他盯着苏晚,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到底是谁?”
苏晚没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