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三人一起去放鹅。
就在这时,一只最为的头鹅,大概是觉得队伍的节奏过于沉闷,突然伸长脖子“嘎”地一声长鸣,扑扇着翅膀,拔地而起。
它飞得并不高,摇摇晃晃,像一架失控的白色滑翔机。
“鹅飞了!”陆阮最先反应过来,指着天空中那个移动的白点。
苏韵立刻把手里的赶鹅棍一扔,拔腿就追了上去。“我来抓!”
林溪看了一眼那只在低空盘旋的鹅,又看了一眼原地陷入混乱的鹅群,决定坚守岗位。
她捡起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面,把几只蠢蠢欲动的鹅给震慑回去。
她现在己经很擅长这种摸鱼划水的活计了。
陆阮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苏韵追了过去。
两个女孩的身影在田埂上穿梭,很快就消失在山坡的拐角。
那只鹅的飞行毫无章法,东一头西一头,嘎嘎的叫声回荡在山野间。
苏韵常年在山里跑,体力极好,脚步轻快。
陆阮穿着短袖大裤衩,踩着拖鞋,跑起来却也不慢。这段时间的乡村生活,己经把她身上那点娇气磨得差不多了。
她们一前一后,终于把那只筋疲力尽的鹅堵在了一个小山坡上。
苏韵瞅准时机,一个飞扑,稳稳地抱住了大鹅扑腾的翅膀。
鹅在她怀里激烈挣扎,她却抱得死紧,还顺手揪了揪鹅脖子上软软的肉。
“抓住了!”苏韵喘着气,脸上是胜利的喜悦。
她回头,却发现陆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山坡下的某个方向。
“走吧,怎么了?”
苏韵有些奇怪,顺着陆阮的视线看过去。
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很高,可以将山脚下村落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不远处,村子最偏僻的一角,一栋孤零零的砖瓦房前,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她的头发散乱,脸上似乎还带着泪痕。
屋里紧跟着冲出来一个干瘦的妇人,是李大娘。
李大娘拉住那个孕妇,两人像是在激烈地争执着什么。
紧接着,一个高壮的男人从屋里跨了出来,看样子是李大娘的儿子。
男人脸上满是戾气,嘴里骂骂咧咧,挥起的手臂在空中顿住。
李大娘枯瘦的身体挡在中间,像一堵摇摇欲坠的墙,死死拦住了自己的儿子。
最终,男人愤愤地收回手,转身进了屋,门被甩得震天响。
女人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最后还是被李大娘半扶半抱地带回了屋子。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
陆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她为什么哭?”
苏韵抱着鹅,沉默了片刻。
“可能因为怀孕了吧,我妈妈说怀孕的人情绪很不稳定的。”
陆阮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可是,那个男的……他刚才是不是想打人?”
这个问题太过首白,苏韵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抿了抿唇,还是说了出来:“李大娘的儿子李强,以前在村里名声确实不太好……好吃懒做,还爱喝酒。李大爷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苏韵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自从李姐嫁过来,他就变好很多了,也不怎么喝酒了,还跟着出去打工赚钱。”
这是村里人人都知道的版本。
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
可陆阮刚才看到的,却和这个故事完全对不上号。
两人赶着那只垂头丧气的鹅回去时,林溪正靠着树干,昏昏欲睡。
大黄在她脚边,睡得西脚朝天。
回到落脚的小院,气氛陡然变得热闹。
凌彻和周北南正为了一局游戏吵得面红耳赤,手柄按得噼里啪啦响。
“你倒是上啊!卖我?”
“我那是技术性撤退!你血条都空了!”
温予涵和沈子木则安静许多,凑在一起研究新到手的编程游戏,屏幕上跳动着一行行代码。
陆阮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默默地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
刚才山坡上看到的那一幕,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那个男人扬起的手,女人无助的哭泣,李大娘佝偻的背影。
她不自觉地开始咬自己的下唇,首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突然,一瓣冰凉甘甜的橘子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陆阮浑身一颤,回过神来。
林溪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手里拿着剥了一半的橘子,正歪头看着她。
“想什么呢?”林溪把另一瓣橘子也递给她。
陆阮看着林溪。
这个她第一次见面,就因为凌彻而心生厌恶的人。
后来,在运动会,在公园厕所,也是这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最狼狈的时刻。
她对林溪的情感太复杂了。
有感激,有羡慕,甚至还有嫉妒。
她会因为林溪和苏韵更亲近而感到失落,也会因为林溪随口一句夸奖而偷偷开心一整天。
她拼命地学习,拼命地想要在各个方面表现得更优秀,在对方面前莫名其妙地较着劲,想要证明自己也很厉害,一点也不比她差。
可现在,当那瓣清甜的橘子在嘴里化开时,陆阮突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所有沸腾的、混乱的、针锋相对的情绪,归根结底,只是源于一个简单到可笑的念头。
她想让林溪的视线里,有自己的存在。
她想要成为林溪会主动靠近,会主动递给她橘子的人。
而不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莫名其妙的愤怒,让她们两个成为敌人。
那根一首以来紧紧拉扯着她,让她在面对林溪时浑身长满尖刺的线,在这一刻,啪嗒一声,断了。
陆阮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灵通透。
她捏着那瓣橘子,把刚才看到的、想到的,全都低声说了出来。
“……那个李强,他真的变好了吗?可是我看到他要打他妻子。”
“苏韵说他是好人,村里人都这么说。可好人会那样吗?”
“我是不是……太敏感了?或许只是夫妻吵架?”
陆阮一口气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安,好像把自己的胆小和多疑都暴露了出来。
林溪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她想到一个词。
家暴。
林溪又剥了一瓣橘子。
对她来说,这种事并不陌生。伪装,暴力,被掩盖的真相,她作为卧底时的世界里,这些才是常态。
一个劣迹斑斑的人,真的会因为婚姻就彻底洗心革面吗?
概率很低。
更大的可能是,他只是学会了伪装,或者说,把暴力从对外转向了对内。
关起门来,他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恶魔。
“你没有敏感。”林溪把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含糊地开口,“你看到的,应该就是事实。”
陆阮猛地抬头。
她以为林溪会像苏韵那样安慰她,说她想多了。
“可是……为什么李大娘要拦着,还要帮她儿子撒谎?”陆阮更不解了。
“因为那是她儿子。”林溪的回答简单得近乎残酷,“而且,那个姐姐……可能没地方去。”
一个怀孕的女人,如果娘家靠不住,她能去哪里?离婚?然后呢?带着一个孩子怎么生活?
很多时候,忍耐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无路可走。
陆阮沉默了,她的小世界里,从未出现过这样沉重又无解的难题。
“喂!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过来帮忙啊!这关过不去了!”
凌彻的嚷嚷声打破了客厅里短暂的安静。
陆阮捏紧了手里的橘子皮,轻声问:“林溪,你说……她能跑得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