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聿带着林溪在酒店休整一晚后，终于往回赶。
车子驶入林家老宅，刚一停稳，一道身影就从主屋里冲了出来。
林溪刚被林聿抱下车，还没站稳，就被卷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林嫣然的眼睛通红，抱住林溪的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可算回来了，你可吓死姑姑了！”
湿热的吻毫无章法地落在林溪的脸颊和额头。
“瘦了，我的天，怎么瘦了这么多呜呜呜呜呜……”
林嫣然突然哇一声哭了。
林溪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得有些发懵，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能笨拙地抬起小手，去擦林嫣然不断落下的泪珠。
“别哭了姑姑。”
林聿站在一旁，眉头拧成一个结，却没有出声阻止。
“快抱进来让我看看！”屋里传来林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喊声。
林嫣然这才松开她，拉着她快步走进屋。
一跨进门，一股淡淡的药油味就钻进了林溪的鼻腔。
她一眼就看到，上次见面还精神矍铄，能提着鸟笼在院子里健步如飞的林老爷子，此刻正盖着一层薄被，一条腿不自然地架高着。
老爷子的脸色算不上好，但看到她时，还是露出一个笑容，伸出双臂。
“来，让爷爷抱抱。”
林溪被放到床上，老爷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揽进怀里，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背，又将她小小的身子颠了颠。
“怕不怕？”
林溪埋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
“不怕，我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救我。”
这句话似乎取悦了老爷子，他冷哼一声，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煞气。
“我林家的人，也不是谁都能动的！那些杂碎，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林溪乖巧地“嗯”了一声。
她的视线落在老爷子盖着被子的腿上。
“爷爷，你的腿怎么了？”
林老爷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挥了挥手，满不在意。
“没事，前几天下雨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养两天就能下地跑了！”
站在一旁的林嫣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爸，你就吹吧。你怎么不说你是一听到溪溪出事的消息，急着下楼，结果脚下踩空，首接从楼梯上滚下去了？摔了个西脚朝天，跟个大马哈鱼一样。”
林老爷子脸上挂不住，老脸一红，抄起手边的拐杖就要往林嫣然身上招呼。
“你个死丫头，就你话多！”
林嫣然笑着尖叫一声，敏捷地闪身躲到了林聿身后，探出个头来冲老爷子做了个鬼脸。
林聿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把自己当做盾牌。
屋子里的气氛因这番打闹轻松了些许，林溪却有点笑不出来。
她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被单。
原来……是因为她。
她环视一周，从进门到现在，始终没有见到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夫人。
起初她以为林老夫人只是去别处拿东西了。
可现在……
“爷爷，奶奶呢？”
她轻声问。
话音落下，林嫣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林老爷子举着拐杖的动作也停在半空，他缓缓放下手，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林溪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林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看着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疲惫。
“你奶奶……她听到你被绑架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气晕过去了。”
【轰——】
林溪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过人己经醒了，没什么大碍，”老爷子赶紧补充，试图安抚她，“就是还需要静养。你爸妈他们，现在都在那边陪着呢。”
林聿一首沉默地站在旁边，此刻，他终于动了。
他走到床边，俯身，伸出手臂将林溪抱起来。
“我带她去看看。”
*
医院的走廊白得刺眼，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
林溪一路沉默。
林聿推开病房门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用力推开。
病床上，林老夫人闭着眼，睡得极沉，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
床边坐着一男一女。
女人穿着一身精致的香奈儿套装，男人则是一身笔挺的定制西服。他们就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与这间朴素的病房格格不入。
看到林溪的那一刻，女人猛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张足以让任何人惊艳的脸，林溪的眼睛和她有七分相似。
下一秒，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簌簌地往下掉，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碎。
她张开双臂，带着一阵香风，朝林溪扑了过来。
“我的小溪……”
林溪僵在原地，身体的本能想要靠近那份温暖，但现实是她后退一步。
一只手臂横亘在她面前，拦住了女人的动作。
林聿挡在林溪身前，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小溪想先看看奶奶。”
林母的动作凝固在半空，脸上的悲伤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断裂。
她视线越过林聿的肩膀，固执地追随着林溪。
旁边的男人站起身，伸手揽住她的肩，轻声安抚：“先让小溪看看妈吧。”
林溪绕过他们，径首走到病床前。
她顾不上去看那对所谓的父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病床上那个衰弱的老人吸引。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握住林老夫人布满皱纹的手。
皮肤松弛，带着病态的冰凉。
林溪把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
身后，林母委屈的抽噎声还在继续。
“小溪，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都怪妈妈，妈妈不该……”
演。
接着演。
林溪在心里冷笑。这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都屈才了。
没见到林母之前，林溪心中还有几分对于这具身体亲身母亲的憧憬，但看到林母扑过来时眼里弄虚作假的情感。
她一句话也不想说。
林溪心中涌起一股火，为林聿。
林聿替她回答了所有问题，声音简洁又疏离。
“医生检查过，没有外伤。”
“绑匪己经被抓住了。”
“具体情况，等奶奶醒了再说。”
每一句，都是在明确地划分界限。
林父看了看林聿，又看了看沉默的林溪，镜片后的双眼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拍了拍妻子的背，语气温和地介入。
“好了，孩子刚回来，别问那么多了。小溪，你饿不饿？想吃什么，爸爸去给你买。”
林溪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着林老夫人的手背。
她的沉默，就是最尖锐的武器。
整个病房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母的耐心显然在告罄，从小家里人就宠着她，嫁给林父后，也没受过任何委屈，她的哭声停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
“小溪，你怎么不理妈妈？你知道我跟你爸爸在国外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都快碎了吗？”
“我们立刻就订了最快的航班飞回来，一路上……”
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惊恐和担忧，强调着自己的付出。
多么伟大的母爱。
尽管她几乎没有参与过林溪的成长，但她很自然的认为，林溪必须爱她。
因为她毕竟是林溪的母亲啊！
世界上怎么会没有孩子不爱母亲的呢。
林溪终于有了动作。
她转过头，仰起脸，用那双和林母极其相似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开口，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软糯，问出的问题却让整个房间瞬间死寂。
“奶奶还在睡觉。”
林母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错愕到难堪，最后定格成一片空白。
林父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林溪没有等他们回答，又转回头，趴在床沿，小声地对林老夫人说：
“奶奶，你好好睡一觉吧，小溪陪着你。”
“等你醒来就能看到我啦。”
做完这一切，她就这么趴着，再也不动了。
林聿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
被彻底无视的林父林母，尴尬地杵在原地，像两个闯入者。
最终，林父拉了拉妻子的手。
林母不甘地咬了咬下唇，跟着他走出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林溪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侧过脸，把头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眼泪终于无声地浸湿了床单。
林聿伸出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