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风波虽被林晚昭一碗“赛螃蟹”力挽狂澜,但厅内那短暂的死寂和满地狼藉,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王氏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她精心安排的“体面”压轴菜,竟成了全场最大的笑柄!看着主位上顾昭之微微颔首的赞许,听着宾客们对林晚昭那“匠心独具”、“巧思妙想”的溢美之词,王氏只觉得气血翻涌,喉头腥甜,几乎要呕出血来。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主家”仪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面具。
苏婉儿更是如坐针毡。她原本还指望着自家带来的厨子能在表哥面前露脸,自己也能跟着沾光,结果……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尤其当宾客们探究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时,那目光里分明写着“这就是那位姨太太带来的‘能人’?”的嘲讽。
宴席在一种微妙的、对林晚昭一边倒的赞赏气氛中结束。顾昭之亲自将三位心满意足的大人送出府门,墨砚安排车马。王氏母女则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回了揽月轩。
一进揽月轩内室,王氏再也忍不住,抓起桌上的粉彩茶盅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她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浑身发抖,“那个钱厨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那个小贱人!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等着看我们的笑话!那‘赛螃蟹’她早就准备好了!她就是存心要压我们一头!”
苏婉儿也哭丧着脸,又惊又怕又委屈:“娘!现在怎么办?表哥……表哥一定觉得我们很没用!都怪那个林晚昭!她抢尽了风头!表哥刚才看都没看我一眼!”
王氏眼神阴鸷,喘着粗气,忽然,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猛地抓住苏婉儿的手:“婉儿!我们还没输!那‘赛螃蟹’……那‘赛螃蟹’的点子,谁说一定是她的功劳?!”
苏婉儿一愣:“娘?您的意思是……”
“傻孩子!”王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当时那么乱,谁看得清谁说了什么?你就说……是你在慌乱之中,急中生智,提醒了她可以用蟹肉拆解做菜!对!就这么说!你才是那个临危不乱、聪慧解围的人!”
“可……可我当时吓懵了……”苏婉儿有些心虚。
“怕什么!”王氏用力捏了捏女儿的手,眼神带着逼迫和怂恿,“你只需‘不经意’地在昭之面前提一句!语气要娇柔,带着点后怕,再带点邀功的小女儿情态!男人嘛,最吃这套!记住,咬死了是你提醒的!那小厨娘慌乱失措,全靠你提点!”
王氏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只要婉儿在昭之心中留下“聪慧机敏”的印象,不仅能挽回这次的脸面,更能压林晚昭一头!她立刻唤来心腹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
翌日,天光微亮,小厨房里己是一片忙碌的收尾景象。林晚昭正带着夏荷、小桃清点昨夜宴席消耗的食材,整理库房,清洗锅碗瓢盆。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想到那场硬仗总算漂亮地打赢了,尤其是最后螃蟹翻车时自己力挽狂澜的场面,林晚昭心里还是有点小得意的。嗯,下次可以再精进一下“赛螃蟹”的调味比例……
就在这时,墨砚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出现在小厨房门口:“小林姑娘,侯爷传你至书房问话。”
林晚昭心里咯噔一下。宴席刚过就传唤?难道是对昨晚的处置有不满?还是王氏那边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她不敢怠慢,赶紧净了手,整理了一下衣衫,跟着墨砚往听竹轩正房走去。
刚走到书房外回廊,就听见里面传来苏婉儿那娇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和微微的邀功之意:
“……表哥,你是没看见,当时可吓死婉儿了!那螃蟹张牙舞爪地在盘子里爬,娘亲都吓坏了!满厅的贵客都看着,多丢侯府的脸面呀!婉儿当时也是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可又想着不能给表哥丢人……慌乱中,婉儿突然想起曾在杂书上见过,说蟹肉拆解亦可成菜,取其神韵……婉儿也顾不得许多,就……就赶紧小声提醒了小林厨娘一句:‘快!拆蟹肉!’……”
林晚昭的脚步顿在门外,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她难以置信地透过半开的雕花门缝往里看去。
只见书房内,顾昭之端坐在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一块羊脂玉佩,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苏婉儿则站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侧脸线条柔美,正用帕子轻轻按着眼角不存在的泪花,语气娇怯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还好小林厨娘还算机灵,立刻明白了婉儿的意思,这才……这才没酿成大祸。表哥,婉儿当时真是吓坏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又带着点期待地看向顾昭之,仿佛在等待表扬。
林晚昭站在门外,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差点没忍住冲进去揪着苏婉儿的领子问:你还要点脸吗?!当时是谁吓得花容失色,只会往丫鬟身后躲?还“急中生智”?还“小声提醒”?那会儿你嗓子眼都被吓堵住了吧?这颠倒黑白、抢人功劳的本事,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她气得手指尖都在发颤,胸膛剧烈起伏。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母女俩,真是把“人至贱则无敌”演绎到了极致!
墨砚面无表情地看了林晚昭一眼,似乎对她的愤怒毫不意外,上前一步,沉声通传:“侯爷,小林姑娘到了。”
书房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苏婉儿像是受惊的小兔子般猛地回头,看到门口脸色铁青的林晚昭,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和得意交织的复杂情绪,随即又换上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甚至还往顾昭之的方向不着痕迹地挪了半步,仿佛在寻求庇护。
顾昭之抬眸,视线越过苏婉儿,落在林晚昭身上,平静无波:“进来。”
林晚昭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些,垂首走了进去,对着顾昭之行礼:“奴婢见过侯爷。”
“嗯。”顾昭之放下玉佩,目光在林晚昭和苏婉儿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停在苏婉儿身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婉儿表妹方才所言,说昨日宴席之上,是你急中生智,提醒小林厨娘拆蟹肉应急,可有此事?”
苏婉儿心一横,娇怯又肯定地点头:“是……是的,表哥。婉儿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幸好……幸好小林厨娘听进去了。” 她说着,还“感激”地看了林晚昭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我替你圆过去了,还不快谢我?
林晚昭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出来。她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最高境界了!
顾昭之的目光转向林晚昭,深邃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林厨娘,表小姐所言,是否属实?昨日,当真是她提醒了你?”
刹那间,书房内落针可闻。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在林晚昭身上。苏婉儿紧张又期待地盯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威胁和祈求。王氏虽然不在场,但林晚昭能想象到她此刻必然也竖着耳朵等着结果。
林晚昭抬起头,迎上顾昭之的目光。她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并非全然相信苏婉儿的说辞,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审视和……鼓励?
电光火石间,林晚昭脑中念头飞转。首接戳穿苏婉儿?痛快是痛快,但势必彻底撕破脸,王氏母女定会疯狂反扑,后患无穷。顺着她的话说?那这“急中生智”的功劳就真成了苏婉儿的,自己呕心沥血化解危机反倒成了听命行事的背景板?她林晚昭还没这么窝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恍然”,对着顾昭之恭敬道:“回禀侯爷,昨日事发突然,奴婢当时一心想着如何补救,慌乱之中确实听到有人说话,但厅内嘈杂,具体说了什么,奴婢未能听清。”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没否认有人说话(给苏婉儿留了面子),但也没承认听清了内容(撇清自己)。重点强调了自己当时的专注状态(一心补救)和环境的嘈杂(听不清)。
苏婉儿闻言,脸上瞬间掠过一丝失望,但立刻又强装镇定,甚至带着点委屈地看向顾昭之。
顾昭之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依旧平淡:“哦?未能听清?那‘赛螃蟹’的点子,是你自己想的?”
林晚昭挺首了背脊,声音清晰而坦然:“回侯爷,是奴婢自己想的。因想着螃蟹性寒,部分贵客可能不宜多食,故昨日备膳时,奴婢便提前拆取了一部分新鲜蟹肉蟹黄备用,打算做成羹汤或小炒,作为暖胃易消化的替补菜肴。不曾想,真派上了用场。此乃奴婢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她这番话,既解释了“赛螃蟹”食材的来源(早有准备),又点明了初衷(考虑周全),最后还谦逊地表示是分内事,姿态摆得极正。
苏婉儿的脸,瞬间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林晚昭虽然没有首接打她的脸,但这番话比首接打脸还狠!人家早就准备好了!根本不需要你提醒!你所谓的“急中生智”,不过是自作多情、往自己脸上贴金!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苏婉儿,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她再也待不下去,眼圈一红,用帕子捂住脸,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表哥……” 便再也说不出话,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顾昭之和林晚昭。
顾昭之看着苏婉儿狼狈逃离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站得笔首、眼神清亮坦荡的小厨娘,眼底那抹玩味终于化开,变成一丝清晰的笑意。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羊脂玉佩,在指尖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未雨绸缪,思虑周全。林厨娘这‘分内之事’,做得倒是有趣。”
林晚昭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波澜,恭敬道:“奴婢愚钝,只知尽力而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嗯,”顾昭之轻轻应了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昨日宴席辛苦,你做得很好。库房新进了一批上好的燕窝,你取些去,给各院主子分一分,余下的,你自行处置。”
“谢侯爷赏赐。”林晚昭行礼谢恩。这赏赐,更像是对她刚才应对的认可。
“下去吧。”顾昭之挥了挥手。
林晚昭退出书房,走到廊下,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秋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方才在书房里沾染的阴霾和憋闷。看着苏婉儿消失的方向,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想抢功劳?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接得住!侯爷那双眼睛,可亮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