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微风和煦,吹散了最后一丝料峭寒意。后花园里,几株老桃树绽开了的云霞,连翘金黄一片,空气里浮动着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憋闷了一冬的夏荷和小桃如同撒欢的小马驹,围着林晚昭叽叽喳喳。
“小林姐!你答应我们的风筝呢?今天风正好!”夏荷扯着林晚昭的袖子,眼睛亮得像星星。
“就是就是!小林姐做的风筝肯定飞得最高!”小桃也在一旁帮腔,满脸期待。
林晚昭被她们缠得没办法,加上自己心里也痒痒,便笑着应了:“行!等着!” 她转身回听竹轩小厨房,从柜子深处翻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大物件——那是她前几日偷闲,用轻薄的竹篾做骨架,糊上坚韧的皮纸,精心绘制的沙燕风筝。沙燕翅膀宽大,燕尾灵动,她还在上面用浓墨重彩,画了一只……呃,气势磅礴、意图展翅高飞的……大鹏鸟?只是那线条歪歪扭扭,翅膀一大一小,眼睛瞪得像铜铃,颇有几分抽象派的神韵。
“哇!好大的风筝!”夏荷和小桃看到展开的风筝,惊叹不己,自动忽略了那“别致”的画工。
三人兴冲冲地抱着大风筝来到后花园最开阔的草坪上。林晚昭负责放线,夏荷和小桃一左一右帮忙托举。
“一、二、三!跑!”林晚昭一声令下,迎着和煦的春风,撒开腿奔跑起来。夏荷和小桃用力将风筝往上一送!
呼——!
宽大的沙燕风筝借着风势,晃晃悠悠,竟然真的扶摇首上!越飞越高!
“飞起来啦!飞起来啦!”夏荷和小桃兴奋地拍手跳着。
林晚昭也仰着头,看着自己亲手做的风筝在湛蓝的天空中翱翔,那歪歪扭扭的“大鹏展翅”在阳光下也显得格外有气势,成就感油然而生。连日来被苦菜事件“记恨”的小小郁闷也一扫而空。
“小林姐!再放高点!再高点!”小桃激动地喊着。
林晚昭玩心大起,开始放长线,一边放一边拉着线小跑,试图让风筝飞得更高更远。夏荷和小桃跟在她身后,又叫又笑,草地上洋溢着纯粹的欢乐。
“小林姐!快看!要碰到云彩了!”夏荷指着天空惊呼。
林晚昭得意地仰头,手上不自觉地又用力拽了一下线,想调整一下角度,让她的“大鹏”飞得更潇洒些。
就在此时!
“嘣!”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林晚昭只觉得手中一轻!低头一看,心猛地沉到谷底——风筝线……断了!
“啊——!线断了!”夏荷和小桃的惊呼同时响起。
那承载着三人欢声笑语的沙燕风筝,瞬间失去了牵引,如同断了线的巨大纸鸢,在空中剧烈地颠簸了几下,然后……被一股调皮的气流裹挟着,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飘飘悠悠、完全无法预测的轨迹,向着花园深处……俯冲滑翔!
林晚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顺着风筝坠落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缩!
花园深处,临水的**沁芳亭**中,一身月白锦袍的顾昭之,正倚着朱红的栏杆,手执书卷,姿态闲适地沐浴在春日暖阳下。他眉目低垂,神情专注,侧颜如玉,仿佛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
而那失控的巨大风筝,如同被命运之手精准投掷的“暗器”,不偏不倚,正朝着那幅“画卷”……呼啸而去!
“侯……侯爷!小心——!”林晚昭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发出破碎的气音。她想冲过去,却感觉双腿灌了铅!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夏荷和小桃惊恐到失声的目光中,在远处几个洒扫丫鬟呆滞的注视下——
那只承载着抽象派“大鹏展翅”的沙燕风筝,以极其嚣张的姿态,精准无比地……糊在了顾昭之那张俊美无俪、写满岁月静好的……脸上!
“啪叽!”
一声闷响。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风停了,鸟鸣消失了,连阳光似乎都凝固了。
沁芳亭内,顾昭之保持着执卷的姿势,僵在原地。宽大的风筝翅膀完全覆盖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完美的下颌。那歪歪扭扭的“大鹏”鸟身,正好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鼻梁和额头上。几根断裂的竹篾支棱着,顽强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连远处假山瀑布的水流声都显得格外遥远。
林晚昭、夏荷、小桃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草坪上,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忘了。闯祸了!闯大祸了!还是用风筝糊了侯爷一脸这种离奇的方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恐惧中,一秒一秒地爬行。
终于,亭中的人动了。
那只骨节分明、如玉雕般的手,缓缓抬起,抓住了覆盖在脸上的风筝骨架,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压迫感。
风筝被一点点、慢慢地从脸上揭了下来。
顾昭之那张俊脸重见天日。阳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鼻梁上被竹篾压出的一道浅浅红痕,额角还沾着一点风筝纸上的……墨渍?他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反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平静。深邃的墨眸里,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错愕、荒谬、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无奈?
他低头,目光落在手中那个“罪魁祸首”上。那抽象派的“大鹏展翅”图案,在近距离的审视下,显得更加……惨不忍睹。线条扭曲,比例失调,那只鸟的眼睛瞪得尤其大,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顾昭之沉默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风筝粗糙的纸面,视线在那歪歪扭扭的“大鹏”和下方同样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出“鹏程万里”西个大字上,来回逡巡。
死寂持续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
就在林晚昭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晕过去时,顾昭之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越过草坪,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罪魁祸首——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林晚昭。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幽幽的语调,穿透了凝固的空气,砸在林晚昭的耳膜上:
“林厨娘……”
他顿了顿,举起手中的风筝,指尖点了点上面那只抽象派的大鸟,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你这‘大鹏’……”
“……落地的姿势,挺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