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穿过熙攘的街道,百姓们见苏文远归来,纷纷驻足行礼,脸上满是真切的喜悦。孩童们追着马车跑了几步,被大人笑着拉回,嘴里还喊着“苏大人回来了”。苏文远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心中那点因京城之事而起的阴霾淡了几分——禹州能有今日,便是他们对抗风雨的底气。
回到府中,分宾主坐下,丫鬟奉上热茶。苏文远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开门见山:“林砚,你说矿场附近有可疑人等,具体是什么情形?”
林砚放下茶盏,神色凝重:“约莫是半月前开始出现的,多是些面生的汉子,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裳,却不做买卖,只在矿场外围的山道上转悠,有时还会跟巡逻的士兵搭话,问些矿场的产量、守卫换班的时辰。我让人盯了几日,他们警惕得很,见有人留意便立刻散开,昨日更是没了踪迹。”
“消失了?”郑虎皱眉,“莫不是察觉被发现了?”
“未必。”苏文远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着,“或许是摸清了底细,回去报信了。”他抬眼看向周秀才,“秀才,近期禹州的粮价、布价可有异动?”
周秀才推了推眼镜,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托大人的福,自新粮下来后,粮价稳中有降,布庄的生意也红火得很。只是……”他翻了几页,“昨日收到消息,从永安城来的商队突然多了几支,说是来收药材的,却总向伙计打听银矿的事。”
“收药材是假,探虚实是真。”苏文远将茶盏轻轻一放,“李嵩想从银矿下手,无非是想找个‘私藏、贪墨’的由头。林砚,你即刻让人将银矿所有账目誊抄三份,一份留底,一份报给户部,一份……”他顿了顿,“设法送到蜀王手中。”
林砚一愣:“送蜀王?”
“蜀王与李嵩素来不和,多个人盯着,李嵩便不敢太放肆。”苏文远解释道,“至于那些可疑人等,郑虎,你加派些人手,不必惊动他们,只远远跟着,看他们与谁接触。”
“好!”郑虎起身抱拳,“我这就去安排!”
郑虎刚要抬脚,听苏文远提及家眷,脚步顿住,眉头又拧成了疙瘩:“大人,说起迁家眷的事,我这心里就堵得慌。我娘去年冬天染了风寒,至今还时常咳嗽,哪经得起从禹州到永安那千里颠簸?”他说着,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可圣旨己下,抗旨便是死罪,我这做儿子的,实在两难。”
众人一时沉默。周秀才叹了口气:“我自幼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倒没什么可牵挂的。李三、刘黑他们也是这般,孤身跟着大人打拼,倒省了这层麻烦。”
陈夫子捋着胡须,目光落在林砚身上:“林通判家中尚有老母亲吧?前阵子听你说,老人家身子还算硬朗?”
林砚点头,神色也凝重起来:“家母今年六十有三,平日里能种种菜、读些闲书,身子是还算康健。只是她老人家念旧,在禹州住了大半辈子,一草一木都熟稔,若真要迁去永安,怕是要愁出病来。”他顿了顿,看向苏文远,“大人,能否寻个两全之法?哪怕让家眷晚些时日动身也好。”
苏文远指尖在茶盏沿着,沉吟道:“郑虎母亲年迈多病,林砚母亲念旧难离,这都是实情。硬要他们即刻迁居,既不合情理,也容易让李嵩抓住‘抗旨’的把柄。”他抬眼看向众人,“我倒是有个主意——郑虎,你明日便写一封折子,详述伯母病情,恳请陛下恩准让太医来禹州诊治,拖延些时日;林砚,你也写一封,就说家母近日偶感不适,需静养调理,待身子好些再启程。”
“这能行吗?”郑虎有些迟疑,“李嵩要是从中作梗……”
“他若阻拦,反倒显得他不近人情。”苏文远语气笃定,“陛下虽年轻,却也重孝道,只要折子写得恳切,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再者,”他话锋一转,“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林砚,你暗中让人给两位老人家的住处加派些人手,明着是伺候,实则是保护——我总觉得,李嵩不会只满足于‘迁居’这一步。”
林砚心头一凛:“大人是说,他可能会对家眷动手?”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文远沉声道,“他要拿家眷当筹码,便绝不会让筹码轻易脱离掌控。我们多一分防备,便少一分被动。”
郑虎重重点头:“大人说得是!我这就去让人收拾别院,把我娘先接过去,那里僻静,守卫也方便安排。”
林砚也道:“我这就回去写折子,顺便交代下人多留意家母那边的动静。”
众人又细细商议了些细节,比如如何措辞才能让折子更显恳切,如何安排人手才能不引人注意,首至月上中天,才各自散去。
苏文远独自站在廊下,望着天边那轮残月,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出几分清冷。迁家眷这步棋,李嵩走得又稳又狠,硬生生将软肋递到了对方手中。但他也清楚,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阵脚——禹州是他的根,这些跟着他的弟兄是他的骨,只要根扎得深、骨立得首,再大的风雨,也未必能掀翻这来之不易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