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中的晚宴，烛火通明却暖不透人心。
李伟朝端坐主位，一身玄色锦袍，褪去了甲胄的冷硬，却添了几分倨傲。他瞥了眼身旁的苏文远，端起酒杯轻轻晃动，酒液在杯壁上划出冷光。
“苏文远”他故意拖长语调，尾音满是嘲讽，“没想到，你还活着啊，我以为几年前你就死在了牢里。”
话音刚落，宴席上鸦雀无声。李虎刚想拍桌怒骂，身旁的卫庄硬生生的把李虎按了下去。
“李将军说笑了，”苏文远平静的语气看不出喜怒哀乐，“当年皇上只是将我打入大牢，怎么会死在那呢？”
见苏文远没有动怒，李伟朝眼神凛然，“呵呵呵，我倒是有个疑问，你这‘王爷’的官职，是哪道圣旨封的。”
苏文远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扫过席间或紧张或探究的脸，最终落回李伟朝身上，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却没什么温度。
“李将军这话问得有意思。”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什么圣旨封的？苏某从未见过那所谓的圣旨。”
他顿了顿，指尖在桌沿轻轻点了点：“当年从牢里出来，一身狼狈，到了禹州之后，我看此地民不聊生，百姓们苦不堪言，便为想着为我大夏的子民着想，组建了一支‘商队’，带着他们活下去，从那以后，便一口一个‘苏大人’地叫着。后来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打了几场硬仗，护下了几个城镇，不知怎的，就有人喊起了‘王爷’。”
说到这儿，他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我拦过，也骂过，可他们说，这不是什么朝廷的官爵，是他们心里认的。百姓觉得我能护他们周全，弟兄们觉得我配得上这份敬重，硬要塞给我这个虚名，我又能怎么办呢？”
他抬眼看向李伟朝，眼神坦荡：“李将军要是觉得这名号碍眼，尽可以上书朝廷弹劾。”
李伟朝捏着酒杯的指节猛地收紧，酒液溅出几滴在玄色锦袍上，他却浑然不觉。“心里认的？”他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苏文远，你当这是过家家吗？朝廷的官爵岂容草莽私相授受？你这是在藐视王法！”
苏文远指尖依旧轻叩桌沿，节奏不紧不慢，倒像是在安抚席间躁动的人心。“李将军言重了。”他眉峰微挑，目光扫过厅外沉沉的夜色，“王法是护着百姓的，还是逼着百姓走投无路的？当年禹州瘟疫，朝廷的赈银在路上走了三个月，是我带着弟兄们刨药田、烧艾草，才没让那片土地变成坟场。那时怎么没人说我们藐视王法？”
他忽然倾身向前，语调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弟兄们跟着我守城门的时候，面对的是十倍于己的流寇，手里的刀砍卷了刃，嘴里的血咽进了肚子，他们喊我一声‘王爷’，是觉得跟着我死得值。百姓们把仅存的口粮塞给伤兵的时候，眼里的敬重不是装的，他们认的不是这个名号，是有人肯为他们把命搭进去。”
卫庄按在李虎肩上的手微微松动，李虎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厅内格外清晰。苏文远重新坐首身子，端起面前的空杯对着李伟朝虚敬了一下：“至于王法——我苏文远从未自立旗号，从未截留税赋，禹州的账本每月都抄送朝廷。将军若真要弹劾，不如先看看城外那座‘生民碑’，碑上刻着的名字，可比任何弹劾奏章都实在。”
烛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映得那双眼眸里没有半分惧色，只有一片坦荡荡的清明。
李伟朝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被苏文远这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猛地将酒杯掼在桌上，青瓷杯盏瞬间碎裂，酒液混着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放肆！”他拍案而起，玄色锦袍因动作而绷紧，倨傲的脸上满是怒意，“苏文远，你休要巧言令色！你这是在暗讽朝廷不力，是在笼络人心，图谋不轨！”
苏文远缓缓起身，身姿挺拔如松，脸上依旧平静无波。“李将军扣的帽子未免太大了。”他淡淡道，“我所作所为，天地可鉴，百姓可证。若说笼络人心，那也是因为我把他们当人看，护他们周全罢了。至于图谋不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回李伟朝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我若真有不轨之心，此刻李将军安能安坐主位？阳平的守军，阳平的百姓，阳平的大门岂会给朝廷的队伍敞开？若是我有异心，那禹州乃至周边的几郡早就不是朝廷的了。”
这话一出，席间不少人暗暗点头。谁都清楚，苏文远在禹州乃至周边城镇的威望，早己不是朝廷一道圣旨能轻易撼动的。他若想反，恐怕早就反了。
李虎再也按捺不住，挣开卫庄的手，粗声吼道：“苏大人为百姓做了多少事，天地可鉴！你个只会坐在上位上享福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卫庄眉头微皱，却没有再阻拦。
李伟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虎就要怒斥，却被苏文远打断：“李将军，今日是城主府的晚宴，不是朝堂对峙之地。你若有证据证明我苏文远有罪，大可呈给皇上，我绝不反抗。但若只是逞口舌之快，那这宴，不吃也罢。”
说罢，他对着席间众人微微颔首：“诸位，失陪了。”
言毕，他转身便走，步履沉稳，没有丝毫留恋。李虎和卫庄立刻跟上，留下满室的寂静和李伟朝那张铁青的脸。烛火依旧通明，却仿佛更冷了几分，照得人心头发寒。
苏文远的身影刚消失在厅门处，李虎便狠狠瞪了李伟朝一眼，一甩袖子快步跟了出去，那脚步声里满是愤愤不平。卫庄对着主位方向略一颔首，动作不卑不亢，随即也转身离去，衣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轻响。
席间的气氛本就僵如寒冰，此刻更是到了冰点。郭敬忠目光在李伟朝铁青的脸和空荡荡的门口间转了转，对着周围几位同僚拱了拱手：“李将军，在下忽感不适，先行告退了。”说罢也不等回应，便匆匆离席。
赵靖是阳平原本的守将，这阳平保卫战如果没有苏文远和蜀州兵的支援，恐怕早就落到了凉兵手中，见苏文远等人都离去了，哪里还坐得住？忙站起身对着李伟朝作揖：“将军，城外还有些琐事需得料理，晚生也先告辞了。”话音未落，脚步己迈向门口。
转瞬之间，原本热闹的大厅只剩下了满脸愤恨的李伟朝和他的亲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