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平城东门外，烟尘蔽日。
三万黑甲军列成整齐方阵，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马蹄踏地的声音沉闷如雷，压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黑甲军主将李伟朝勒住缰绳，目光扫过城墙，最终落在城门处迎接的苏文远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屑。
“苏文远？”李伟朝的声音隔着甲胄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久闻大名，只是没想到，朝廷费心保的阳平，竟要靠被贬斥的小官和两州杂兵守住。”
这话一出，蜀州兵队列里顿时起了骚动。李虎按捺不住，往前一步怒视着他：“李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蜀州儿郎血洒阳平，岂是你口中‘杂兵’？”
“哦？”李伟朝挑眉，视线转向李虎，眼神轻蔑如看蝼蚁，“本将说的，便是事实。若非朝廷遣黑甲军驰援，阳平早己是凉军囊中之物，轮得到你们在此耀武扬威？”
苏文远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却见李伟朝身后一名亲兵忽然策马冲出，手中长鞭朝李虎脸上抽去：“大胆！竟敢对将军无礼！”
“放肆！”李虎侧身避过，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刀光映得人睁不开眼。蜀州兵见状纷纷拔刀，禹州兵也往前逼近半步，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空气里瞬间弥漫起火药味。
“怎么？想反？”李伟朝冷笑一声，抬手按住腰间佩刀，“本将今日便教教你们，什么叫军纪！”
话音未落，他忽然勒转马头，手中马鞭指向最前排一名蜀兵：“方才是谁龇牙咧嘴？拖出来，军法处置！”
那名蜀兵不过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伤，闻言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兄长战死城头，不是杂兵！”
李伟朝眼神一厉，未等旁人反应，手中长剑己如闪电般出鞘，寒光掠过，那蜀兵闷哼一声，捂着脖颈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将军！”
“你敢！”
蜀州兵群情激愤，李虎目眦欲裂，提刀便要冲上去：“李伟朝！我杀了你！”
“李虎！”苏文远厉声喝止，伸手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冷静！”
郭敬忠也连忙带人拦住蜀兵，低声劝道：“不可冲动！他们是朝廷禁军，动了手便是叛乱！”
混乱中，又有两名试图上前理论的蜀兵被黑甲军亲兵砍倒，鲜血溅在黑亮的甲胄上，触目惊心。李虎被数人按着，额头青筋暴起，怒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放开我！让我宰了这狗贼！”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蜀兵队列后传来：“李将军好大的威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青衫文士缓步走出，正是蜀州军师卫庄。他手中摇着折扇，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仿佛眼前的血腥与剑拔弩张都与他无关。
“卫某有一事不明，想向将军请教。”卫庄走到苏文远身侧，对着李伟朝拱手道，“凉军刚退，阳平城内外尸身未寒，百姓尚在惊魂未定。将军率王师至此，本该是安定人心，为何反倒先斩我军将士？”
李伟朝冷哼：“本将治军，向来严明。此等目无上官之辈，留着也是祸害。”
“哦？”卫庄折扇轻敲掌心，“将军所言‘上官’，是指将军自己，还是指朝廷？”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我蜀州兵奉朝廷旨意驰援阳平，浴血奋战一月有余，折损过半，换来城池不失。如今却被王师污蔑为‘杂兵’，斩杀于阵前——敢问将军，这是朝廷的意思，还是将军您自己的意思？”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心上。黑甲军阵中隐隐有了骚动，不少士兵脸上露出迟疑。他们虽是禁军，却也知晓阳平之战的艰难，此刻听闻斩杀的是有功之兵，难免心有芥蒂。
李伟朝脸色微变：“你休要胡言！”
“卫某不敢胡言。”卫庄微微一笑，转向黑甲军士兵朗声道，“诸位弟兄，阳平城楼上，至今还有我蜀州兵的尸身未及掩埋；城南战壕里，禹州军的血还没干透。凉军退去不过三日，这些为朝廷死战的将士，难道就成了‘目无上官’的罪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伟朝：“将军若要治军，不妨先看看阳平城的断壁残垣，看看百姓家中的灵堂。届时再论功过，卫某与蜀州儿郎，绝无二话。可若是仅凭‘看不顺眼’便妄动刀兵……”
卫庄话未说完，却己足够分量。黑甲军里几名老兵对视一眼，悄悄收了兵器。李伟朝见军心有动，再想发作，却发现自己的亲兵竟也有些犹豫。他这才意识到，这文士看似温和，几句话却掐中了要害——斩杀有功之兵，无论在哪，都说不通。
“哼，牙尖嘴利。”李伟朝恨恨地收了剑，“今日看在这些百姓的面子上，暂且不与尔等计较。”
苏文远适时开口：“李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阳平己备下营寨与粮草，不如先让弟兄们休整。”
李伟朝脸色铁青，却终究没再发作，调转马头喝道：“进城！”
黑甲军队列缓缓移动，经过蜀州兵身边时，气氛依旧紧张，却没再动手。李虎望着地上的尸体，眼眶通红，被卫庄轻轻按住肩膀。
“君子报仇，不在朝夕。”卫庄低声道，“先让弟兄们入土为安。”
李虎深吸一口气，终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城门下，苏文远望着黑甲军入城的背影，又看了眼身旁神色平静的卫庄，眉头缓缓舒展，却又很快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