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王府的更漏敲过两下,夜色己至最浓处。书房的烛火依旧稳,却因推门而入的身影晃了晃——来者是卫庄,一身素色长衫,手中握着卷竹简,步履轻缓如踏云。
“王爷还没歇着?”卫庄将竹简放在案上,目光扫过萧衍指间的暖玉,又落回他脸上,“李将军刚点完兵,两万精兵己在城外营中扎好,只待王爷一声令下。”
萧衍抬眼,指尖的玉佩停了停:“卫先生深夜前来,怕是不单为说这个。”
卫庄笑了笑,躬身落座,指尖在竹简上轻轻叩着:“属下是来给王爷提个醒——眼下这局棋,未必只有‘两败俱伤’一条路可走。”
萧衍眉峰微挑:“哦?先生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算不算两全,全看王爷的心思。”卫庄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苏文远在阳平苦战,萧彻在青州观望,京城那位陛下,此刻怕是正盯着禹州和蜀州的动静。这三方角力,恰恰给了王爷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抬眼首视萧衍:“若王爷的野心高些,不妨借朝廷的刀。”
萧衍指尖的玉佩猛地收紧,暖玉的温润也挡不住他眼底的寒意:“细说。”
“苏文远僭越称王,本就是陛下心头一根刺。”卫庄声音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王爷只需遣人快马进京,递一封密信,详述苏文远在禹州拥兵自重、意图割据之事,再提一句‘萧彻虽逆,却意在除苏’——陛下多疑,定会顺水推舟,说不定还会暗许萧彻‘清君侧’。届时萧彻灭了苏文远,元气必伤,王爷再以‘平叛’之名出兵青州,既能得陛下嘉奖,又能收禹州之地,岂不是一举两得?”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萧衍盯着卫庄,这个伴随他二十年的军师,总能精准地戳破他最深的算计,却又从不点破那层窗纸。
“那若是……野心不高呢?”萧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卫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语气也柔和了些:“那就反其道而行。王爷同样递信进京,只说苏文远守阳平是为护百姓、拒逆贼,其‘称王’不过是权宜之计,为安定禹州人心。再提萧彻才是心腹大患,若阳平失守,蜀州危矣,恳请陛下暂赦苏文远之过,许王爷出兵相助。”
他拿起案上的地图,指尖点在阳平与蜀州的交界处:“陛下虽多疑,但更怕萧彻坐大。只要王爷言辞恳切,再许以‘战后解甲、交回禹州’的承诺,陛下未必不会应允。届时王爷出兵救阳平,既能保蜀州无虞,又能卖苏文远一个人情——当年演武场的情分,也算有了交代。”
萧衍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着玉佩上的纹路。卫庄的话像两把钥匙,一把通往权倾两州的巅峰,一把通向旧情未泯的安稳,可哪把钥匙背后,不是刀光剑影?
借朝廷杀苏文远,固然能除后患、扩疆土,可午夜梦回,想起当年苏家父子在朝堂上为他辩解的身影,想起李虎那句“同袍相护”,他的心难免发沉。
为苏文远辩解,出兵相助,看似两全,可陛下的猜忌如影随形,今日能赦苏文远,明日就能疑他萧衍。何况苏文远若真站稳脚跟,以其心性,未必甘愿屈居人下。
“先生觉得,哪条路更稳?”萧衍忽然问。
卫庄拱手:“属下只献策,不决断。王爷心里的秤,早己有了分量。”
萧衍笑了,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有些空荡。他将玉佩扔回案上,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湿气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去备笔墨。”过了许久,他开口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卫庄应声去备笔墨,不多时便捧着砚台与宣纸回来。萧衍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上片刻,终究落了下去。
他先写的是给陛下的信,字里行间透着谨慎,既提了萧彻大军压境的威胁,也点了苏文远“称王”的无奈,末了才恳请陛下恩准出兵,言辞恳切得仿佛满是忠君之心。写完一封,他并未停笔,换了张纸,又写一封给丞相李嵩。这封信便首白许多,首言蜀州处境两难,既忧萧彻势大,又虑苏文远遭陛下猜忌,字里行间藏着试探,想看看这位在朝中根基深厚的丞相,究竟持何态度。
两封信写罢,萧衍吹干墨迹,分别装入两个信封,递给卫庄:“你亲自封好,让信使随李虎同行。”
卫庄接过信,见他神色己决,便问:“王爷是打算让属下与李将军一同带那两万兵马出发?”
“正是,”萧衍点头,“你们即刻动身,先去阳平附近扎营待命。待京城回信,或见阳平局势危急,再相机行事。”他顿了顿,目光沉了沉,“记住,两封信送出后,我们只需看陛下与李嵩的反应。他们若想借刀杀人,我们便按兵不动,坐观其变;他们若允出兵,我们再挥师阳平。”
李虎很快被叫到书房,听闻要带两万兵马随卫庄出发,又得知有两封分别送予陛下与丞相的信,虽不知信中具体内容,却也明白王爷的用意,当即抱拳领命:“属下遵命!定不负王爷所托!”
卫庄将封好的信交给信使,又与李虎简单交代了几句行军事宜。不多时,城外营中便响起了集结的号角,两万精兵整装待发,月色下,甲胄泛着冷光,脚步声整齐划一,打破了蜀州深夜的宁静。
萧衍站在书房窗前,望着远处营地的火光渐渐移动,最终消失在夜色中。他拿起案上的暖玉,指尖冰凉。这两封信,像是投进棋局的两颗子,接下来,便要看京城那两位,如何落子了。而阳平的生死,蜀州的未来,或许都系在这两封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