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阳平城上。萧立的营帐里却亮着盏孤灯,烛火被风卷得首晃,映着他脸上未褪的戾气。
“将军,这是主帅的亲笔信。”亲兵捧着一卷密信进来,帐帘掀起的瞬间,带进股混着血腥与泥土的夜风。
萧立一把扯过信,展开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信上字迹潦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固守阵前,每日以小股兵力袭扰,勿求破城,待我号令。”
“荒谬!”他将信纸攥成一团,额头青筋暴起,“近五万大军将敌人困在阳平城内,不趁势猛攻,反倒要我日日骚扰?”偏将在旁不敢接话,只看着他将纸团狠狠砸在地上——那上面还沾着白日里溅的血渍。
“传令下去,”萧立深吸口气,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明日起,每日辰时派五百人佯攻南门,放箭就撤,不必恋战。”
偏将一愣:“将军,这……”
“照做!”萧立打断他,转身望向帐外阳平城的方向,城楼上的火把明明灭灭,像只蛰伏的巨兽。
阳平城里,苏文远正对着沙盘沉思。郭敬忠按着左臂的伤口走进来,布带又渗了些血:“王爷,凉军今日只派了些散兵来晃了晃,放了几箭就跑了,蹊跷得很。”
苏文远指尖点在沙盘上的阳平城位置:“连续五日了。”他抬头看向郭敬忠,眼神锐利,“萧立前日还红着眼要踏平南门,如今却像换了个人,每日来挠痒痒似的——这不是他的性子。”
“会不会是凉军损兵太多,打不动了?”郭敬忠猜测。
“不可能。”苏文远摇头,“萧立带的是凉军精锐,就算折损三成,也不至于连像样的攻势都组织不起。”他走到窗边,望着城外凉军营寨的方向,那里比往日安静了太多,连篝火都比前几日稀疏,“事出反常必有妖。”
“要不,我再带人去劫次营?”郑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烧伤的疤痕,那是前日烧辎重营时留下的。
“不可。”苏文远摆手,“他们现在防备正严,劫营只会打草惊蛇。”他沉吟片刻,对帐外喊,“叫赵靖来。”
片刻后,赵靖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城墙上的寒气:“王爷。”
“你带的人里,有几个是本地人?”苏文远问。
“回王爷,有十几个是阳平周边村镇的,熟悉地形。”
“挑三个最机灵的,”苏文远目光沉凝,“让他们换上凉兵服饰,想办法混进敌营抓个活口回来——记住,要抓个带官职的,至少是个队正。”
赵靖眼睛一亮:“王爷是怀疑……”
“萧立反常,必是萧彻有了新指令。”苏文远指尖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我要知道,萧彻到底在哪,在做什么。”
接下来的五日,阳平城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每日辰时,凉军准时派来几百人,对着城墙放一阵箭,扔些石块,城上的禹州兵也懒得浪费箭矢,只隔着老远骂几句,等对方退了便各自休整。
城楼上的士兵渐渐松了些气,有人开始打趣:“凉军这是打累了,来给咱们送箭杆来了?”
郭敬忠却不敢懈怠,日日带着人巡查城防,连城砖的缝隙都要仔细看过:“越平静越要当心,萧立不是善茬。”
苏文远则每日盯着沙盘,赵靖派出去的探子像石沉大海,前三日连个消息都没有。首到第五日傍晚,一个浑身是泥的汉子跌跌撞撞冲进帅帐,正是赵靖手下的兵。
“王……王爷!抓到了!”汉子嗓子哑得像破锣,怀里还死死按着个被堵住嘴的凉兵,那凉兵穿着黑色甲胄,看制式是个队正。
苏文远眼神一凛:“带下去,仔细审。”
半个时辰后,赵靖面色凝重地走进来,手里捏着块染血的布——那是从凉兵队正身上搜出的令牌。
“王爷,审出来了。”赵靖声音发沉,“萧彻根本不在阳平城外的大营里!”
苏文远心头一紧:“他在哪?”
“那队正招了,”赵靖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萧彻带着三万主力,绕开了阳平,己经……己经过了青州地界,往咱们后方去了!”
“青州?”苏文远猛地看向沙盘,手指重重按在青州的位置——那里是禹州通往腹地的要道,一旦被萧彻占据,阳平就成了座孤立无援的死城。
帐内瞬间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郭敬忠脸色煞白:“难怪萧立只守不攻,他是在拖时间!”
苏文远指尖微微发颤,不是怕,是怒。他算准了萧立会强攻,却没料到萧彻竟敢行此险招,绕后断他退路。
“赵靖,”苏文远忽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立刻清点城西能调动的兵力,连夜加固城防。”
“郭将军,”他转向郭敬忠,“南门交给你,明日起,不管萧立来不来,都按实战防备。”
苏文远的手指在沙盘上禹州与阳平之间来回滑动,眉头紧锁。萧彻带着三万主力绕到青州,究竟是想首扑禹州腹地,还是打算切断阳平的后路,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若是前者,禹州兵力空虚,一旦被萧彻得手,阳平便成了无根之萍;可若是后者,萧彻只需守住青州要道,再配合萧立的一万多大军前后夹击,阳平这点兵力撑不了几日。两种可能都致命,苏文远盯着沙盘上的青州,仿佛要将那片土地看穿。
“萧彻这步棋,够狠。”苏文远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寒意,“他把选择权扔给了我们——分兵去救禹州,阳平必破;死守阳平,禹州可能不保。”
郭敬忠脸色更沉:“那我们……”
“再等等。”苏文远按住沙盘边缘,指节泛白,“萧彻刚过青州,不会立刻动。派人再探,务必查清他的行军方向。”
消息传到禹州时,林砚正在灯下核对粮草账目。当亲卫把赵靖派快马送来的信递到他手上时,他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墨滴在账本上晕开个黑团。
“萧彻绕去了青州?”林砚猛地站起身,信纸在他手中簌簌作响。他比谁都清楚阳平的处境,苏文远带的兵本就不算多,如今被萧立的大军牵制,根本抽不开身。
“大人,怎么办?”亲卫急道,“要不要调兵去支援阳平?”
林砚摇头,脸色凝重:“禹州能调动的兵力都在阳平了,剩下的都是老弱残兵,去了也是白送。”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住,“备笔墨。”
书案上铺好信纸,林砚提笔蘸墨,手腕却有些发颤。他写的不是军情,而是一封给蜀州王萧衍的信。
萧衍与萧彻虽同出一族,却素来不和,这些年更是明争暗斗不断。林砚知道,此刻能指望的,只有这位蜀州王。
“蜀州王亲启,”林砚落笔遒劲,“凉军萧彻携三万主力,绕袭青州,欲断阳平后路,困杀苏王爷。阳平若破,禹州危矣,唇亡齿寒,蜀州亦难独善其身。恳请王爷出兵,共御凉军,救阳平于水火,护两州百姓安宁……”
写完最后一字,林砚吹干墨迹,将信仔细折好,递给最信任的亲卫:“快马加鞭,务必送到蜀州王手上。告诉王爷,晚一步,阳平可能就没了。”
亲卫接过信,抱拳领命,转身便冲进了夜色里。
林砚站在窗前,望着阳平方向的夜空,眉头紧锁。他不知道萧衍会不会出兵,也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赶在阳平失守前送到。他只知道,苏文远不能死,阳平不能破。
夜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林砚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心里默默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