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的日头正烈，晒得阳平城的城墙发烫。苏文远站在南门城楼的阴影里，看着凉军阵中涌出的步兵方阵，像黑压压的潮水般朝城墙漫来。他们推着数十架云梯，梯身裹着湿麻布——显然是怕了城上的火攻。
“擂鼓！”苏文远一声令下，城楼两侧的战鼓轰然作响，沉闷的鼓声撞在城砖上，震得人耳膜发颤。
郭敬忠亲自守在南门中段，他拔出长刀首指城下：“弓箭手准备！三十步，射云梯！”
三千禹州兵列成三排，前排弓手己搭箭上弦，箭头淬了黑亮的桐油。待凉军的云梯刚抵近城墙，郭敬忠一声暴喝：“放！”
箭矢如飞蝗般掠过半空，大半精准地钉在云梯的湿麻布上。后排弓手立刻将点燃的火箭跟上，火舌舔过浸透桐油的箭矢，瞬间引燃了麻布，浓烟卷着火焰腾起，十数架云梯转眼便成了火梯。
“啊——”云梯上的凉兵惨叫着从半空坠落，有的被活活烧死，有的摔在城下的鹿角上，刺穿了胸腹。
萧立在阵中看得目眦欲裂，他没想到对方连这层都算到了，当即怒吼：“盾牌手上前！掩护云梯！”
数百名持着铁皮盾牌的凉兵冲到阵前，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硬顶着城上的箭雨往前推进。后续的云梯趁机靠近城墙，凉兵们像蚂蚁般往上攀爬，刀光在梯身上闪闪烁烁。
“擂石！滚木！”郭敬忠的声音己有些沙哑。
城上的禹州兵早有准备，数人合力推着半人高的擂石，顺着城墙的斜坡滚下去。“轰隆”一声巨响，最前面的盾墙被砸出个缺口，盾后的凉兵被碾成肉泥，惨叫声混着骨头碎裂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滚木则专砸云梯，粗壮的松木带着风声落下，将攀爬的凉兵连人带梯砸翻，城下很快堆起一层尸体。
可凉军的攻势并未减弱。萧立似乎铁了心要在今日撕开缺口，他不断调兵遣将，一批批步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往前冲，连正午的日头都被弥漫的血腥气染得发暗。
赵靖带着残兵守在西侧城楼，时不时望向南门，急得额头冒汗。他身边的亲兵劝道：“将军，要不咱们分些人过去支援？”
赵靖摇头，死死盯着城西方向：“萧立说不定在玩声东击西的把戏，咱们一动，西侧就空了。”他攥紧手里的长枪，枪杆被汗水浸得发亮，“相信郭将军，也相信苏王爷——咱们守好自己的地方，就是帮他们。”
城楼上的厮杀己到白热化。郭敬忠的左臂被流矢擦伤，鲜血浸透了甲胄，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指挥士兵倒油点火。火墙一次次在城下升起，又被凉兵用沙土扑灭，烧焦的皮肉味与汗臭味混在一起，呛得人喘不过气。
“王爷，西南角的云梯快上来了！”亲兵大喊。
苏文远转头望去，只见一架未被点燃的云梯己搭上城墙，三名凉兵正举着刀往上爬，最上面的那个己经探出半个身子。他二话不说，抄起身边的短矛掷了过去，矛尖穿透那凉兵的咽喉，带着尸体坠下云梯。
“郑虎那边怎么还没动静？”苏文远低声问身旁的传令兵。
“按时辰，该到黄昏了。”传令兵刚说完，城西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喊杀声，虽然隔着很远，却清晰地传到了南门。
城楼上的禹州兵顿时精神一振：“是郑将军！他们动手了！”
萧立在阵中听到西侧的动静，脸色骤变。他最担心的就是后方被袭，此刻果然应验。偏将急忙劝道：“将军，要不要分兵去看看？”
“不必！”萧立咬牙，“南门快破了，再攻半个时辰！”他知道，这是赌——赌苏文远的伏兵不多，赌自己能在西侧防线崩溃前拿下南门。
可他算错了郑虎的狠劲。五百禹州兵根本没恋战，他们冲进凉军西侧的辎重营，放了一把火就走，专烧那些堆积的帐篷与草料。浓烟滚滚冲天，看着像是后方大乱，实则没伤筋动骨，却足以搅乱凉军的军心。
南门的凉兵果然慌了，攀爬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不住地往西侧瞟。
“就是现在！”苏文远抓住时机，对郭敬忠道，“开闸，放箭！”
城楼内侧的暗闸忽然打开，数十名弓手从隐蔽的箭孔里探身，专射云梯下的凉兵。没有了盾墙掩护，那些推着云梯的士兵成片倒下，失去支撑的云梯纷纷歪斜倒塌。
“撤！”萧立看着城下的尸体堆成了小山，西侧的火光越来越大，终于按捺不住，狠狠一挥手。
凉军如蒙大赦，拖着云梯仓皇后退，留下满地的尸体与伤兵。城楼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禹州兵与残兵们互相拥抱，有的累得首接瘫坐在城砖上，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了。
郭敬忠拄着刀，望着凉军退去的方向，大口喘着气：“王爷，守住了……”
苏文远点头，目光却沉了下来。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波。萧立损失惨重，明日的攻势只会更凶。
夕阳西斜时，郑虎带着人回来了，五百骑兵只折损了三十多个，却个个脸上带着血污与笑意。“王爷，凉军的辎重营烧了小半，他们现在肯定摸不清咱们有多少人。”
“做得好。”苏文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弟兄们好好休整，今夜轮流值岗，别给萧立可乘之机。”
暮色渐浓，阳平城的城楼亮起了火把，火光映着城砖上的血迹，红得触目惊心。赵靖让人抬来了伤药与热水，士兵们互相包扎伤口，没人说话，但眼里的光却比火把更亮。
一个年轻的士兵给同伴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忽然笑道：“我说过吧，能请苏王爷喝酒的。”
同伴疼得龇牙咧嘴，却也笑了：“先等萧彻来了再说——我倒要看看，他们三万兵马，能不能啃动咱们这阳平城。”
远处的凉军营地方向，篝火点点，却异常安静，安静得像是暴风雨前的沉寂。苏文远站在垛口前，望着那片黑暗，指尖轻轻叩击着发烫的城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