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峡的厮杀声在夜幕降临时渐渐平息,只剩下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两侧山壁上斑驳的血迹。林砚的兵马牢牢守住前后出口,巨石与木栅栏筑起两道坚墙,将王显的残部困在峡谷中段。五千石粮草车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此刻正被滁州兵死死护在核心,箭矢在粮车帆布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大人,王显缩在粮车后面不肯出来,弟兄们攻了三次都被打回来了。”陈松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声音带着疲惫,“峡谷里空间太窄,咱们的人展不开,硬冲只会徒增伤亡。”
林砚站在东侧山岗的篝火旁,望着峡谷里闪烁的火把,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敲击。沈清禾递来一块干粮,低声道:“他在等援军。王显知道孟获急需粮草,说不定他会来。”
“他等不到。”林砚接过干粮,目光扫过谷底,“刘铭的常州兵围住了王显后军的粮草,王显没了粮草,撑不了多久。”他忽然对陈松道,“传令下去,围而不攻,每隔一个时辰放一轮箭,耗着他。”
陈松有些不解:“耗着?万一庐江那边……”
“赵奎不会动。”林砚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他比谁都清楚,此刻出兵就是替咱们挡枪,这种亏本买卖,老狐狸不会做。”
消息传到庐江时,赵奎正坐在城楼的阴影里擦拭那半块虎符。参军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兴奋:“大人!落马峡那边打起来了!林砚把王显的八千兵马困在了峡谷里,听说双方己经僵了两天!”
赵奎握着虎符的手一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他慢悠悠地将虎符揣回怀里,指尖敲着城砖:“林砚倒是好手段,借王显的粮草引蛇出洞,反手就把人堵在了窝里。”
“那咱们……”参军试探着问,“要不要按之前说的,出兵去帮林砚一把?只要前后夹击,定能拿下王显!到时候……”
“到时候庐江的兵马就得折损一半,林砚正好顺理成章接管防务,是吗?”赵奎冷笑一声,拐杖重重戳在地上,“你当老夫傻?王显被灭,下一个就轮到咱们了!林砚要的是庐江,不是咱们这些降兵——留着王显牵制他,咱们才能喘口气。”
参军恍然大悟,又忧心道:“可孟获还在城外……”
“孟获?”赵奎望向城外的南蛮营寨,那里的炊烟比往日稀薄了许多,“他粮草断了,自身难保。没了王显的五千石粮草,不出三日,蛮兵就得哗变。咱们守好城门,坐看他们狗咬狗便是。”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参军道:“去,把库房里那些快发霉的陈粮搬些到城头,让孟获的人看看。再派几个嘴皮子利索的,去城下喊喊话,就说王显的粮草被林砚截了,他若再不退兵,咱们就放火烧了庐江的粮仓,谁也别想好过!”
参军领命而去,赵奎重新靠在城垛上,望着远处落马峡的方向,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这盘棋既然林砚想下,他不介意添几粒棋子,只是这输赢,还得由他自己说了算。
孟获是在蛮兵的争吵声中得知消息的。当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说王显的队伍被林砚困在落马峡,五千石粮草动弹不得时,他正一脚踹翻了盛放残羹的陶碗。
“废物!一群废物!”孟获猩红着眼睛,抓起案上的铜壶狠狠砸在地上,碎片溅起的火星燎到了蛮将的衣袍,“我让你们盯着王显,不是让你们看着他被林砚堵死!粮草呢?我的粮草呢?”
独眼蛮将硬着头皮上前:“将军,常州的偏师断了咱们的后路,滁州那边的粮草根本送不过来。现在弟兄们己经开始啃树皮了,再不想办法……”
“办法?”孟获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嘶哑如兽吼,“王显那个蠢货被人算计了,咱们的粮草没了!现在去抢庐江?赵奎那老东西巴不得咱们攻城,好拖到咱们饿死!”
他忽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目光落在帐外那些面黄肌瘦的蛮兵身上,心头第一次涌起一丝恐慌。他征战半生,从未像此刻这般狼狈——被赵奎戏耍,被王显拖累,如今又被林砚困在这该死的庐江城外,进退两难。
“将军,要不……咱们撤吧?”一个蛮将小心翼翼地提议,“退回青萍荡,再从长计议……”
“撤?”孟获猛地转头,眼中血丝密布,“撤回去让南蛮各部笑我孟获败于汉人之手?让李嵩那厮看我笑话?”他忽然指向帐外,“去,把所有能动的弟兄都集合起来,今夜强攻庐江!就算烧了粮仓,也要把赵奎那老东西揪出来挫骨扬灰!”
蛮将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可看着孟获疯狂的眼神,竟没人敢再劝。帐外的风卷着血腥味吹来,南蛮营寨里响起一阵杂乱的集合号角,像是困兽在做最后的嘶吼。
落马峡的第三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林砚披着蓑衣站在山岗上,听着峡谷里传来的隐约哭嚎声,眉头微蹙。沈清禾撑着伞走过来,低声道:“王显的人开始杀战马了,看来是真撑不住了。”
“庐江那边有动静吗?”
“赵奎还是闭门不出,倒是孟获,刚才派了一支小队去攻城,被打退了。”沈清禾望着雨幕中的庐江方向,“他像是被逼急了。”
林砚点点头,忽然对传令兵道:“去告诉王显,降者不杀。若他肯交出李嵩在江南的布防图,我可以放他的亲兵离开。”
传令兵领命,举着火把朝峡谷中段走去。雨声里,他的喊话声断断续续传过来,落在王显的耳中。
峡谷深处,王显正靠在粮车旁啃着一块马肉,雨水混着血水从他脸上滑落。听到喊话,他猛地将马肉摔在地上,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降,就是背叛李嵩,死路一条;不降,手下弟兄撑不过明日,他自己也得死在这峡谷里。
“将军,要不……”副将颤声道,“咱们降了吧?至少能保弟兄们一条命……”
王显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怒吼道:“降?李大人不会放过我们的!”可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几个滁州兵偷偷割开粮车的帆布,抓起生米往嘴里塞,眼神里满是绝望。
他忽然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这峡谷里的厮杀与挣扎,彻底淹没在黑暗之中。
山岗上,林砚望着峡谷里那团摇曳的火把,知道王显的防线快要崩了。他对沈清禾道:“明日清晨,准备攻城。”
沈清禾点头,忽然问道:“孟获若真疯了似的强攻庐江,赵奎会不会真的放火烧粮?”
“他会。”林砚的声音在雨里显得格外清晰,“但他更清楚,烧了粮草,他就成了所有人的靶子。所以他只会喊,不会真做——这老狐狸,比谁都惜命。”
雨幕中,庐江的城楼与南蛮的营寨遥遥相对,落马峡的篝火在风雨中忽明忽暗。这盘棋己进入最胶着的时刻,而决定胜负的那一步,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