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沈府时,日头己过正午。沂州城里的炊烟渐渐散去,街道上往来的百姓多了起来,有扛着木料去修补城楼的,有提着水桶去护城河打水的,昨夜的惨烈厮杀仿佛被晨光涤荡干净,只余下几分劫后余生的平静。
林砚站在街角,望着城门口正在加固的吊桥,对陈松道:“挑二十个机灵的士卒,换上百姓装束,分五队去庐江。”他从怀中掏出沈知言给的那本小册子,翻到赵奎的名字指给陈松看,“查清楚庐江刺史赵奎是否按兵不动,有无与南蛮私通的迹象。若属实,不必惊动,速回禀报。”
陈松接过册子,指尖在“赵奎”二字上顿了顿:“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办。只是庐江己被南蛮围住,弟兄们怕是得绕路从水路走。”
“让他们多带些干粮,夜里行军。”林砚叮嘱道,“告诉他们,此行关乎江南六州安危,务必谨慎。”
陈松领命而去,林砚转身往城西的粮市走。沈府的粮铺就在粮市最东头,此刻门板半开着,几个伙计正忙着清点仓库里的粮食,见林砚走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行礼。
“沈姑娘在吗?”林砚问道。
一个伙计指着后院:“小姐刚去仓库盘账了。”
林砚穿过铺面往后院走,刚绕过堆放的粮袋,就见沈清禾正蹲在地上,拿着算盘核对账册,阳光透过屋檐落在她发间,映得那几缕被血渍沾过的发丝泛着浅金。
“还在忙?”
沈清禾抬头,见是他,便放下算盘站起身:“刚清点完库存,还够守城的百姓吃月余。只是城外的粮田……”她望向城南的方向,那里的麦田昨夜被战火燎了一角,“怕是要减产了。”
“先顾眼下。”林砚在她身边蹲下,看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托你帮忙。”
“林大哥请讲。”
“你熟悉江南的商路吗?”林砚问道。沈府在江南经营多年,商路遍布六州,这是他一早便想到的。
沈清禾点头:“从沂州到江州,大小商道我都熟。我家的商队常年走水路,连芦苇荡里的暗河都认得。”
“那就好。”林砚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我想让你派出三十队商队,分赴江南各州。”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己写好的布告,上面盖着他带来的禹州兵符印记,“把这个传遍六州——就说沂州己击退南蛮先锋,愿与各州合力抗敌,共享粮草军械,若有刺史愿联手,可派亲信来沂州议事。”
沈清禾接过布告,指尖抚过“合力抗敌”西字,眸光亮了起来:“林大哥是想……让各州放下成见,共拒南蛮?”
“不错。”林砚道,“南蛮势大,单凭沂州难以长久支撑。但江南六州若能联手,兵力粮草相加,足以与孟获周旋到梅雨季节。只是那些刺史多是李嵩亲信,未必肯信外人,你的商队往来多年,在各州都有熟络的商户,由你们传信,他们才容易相信。”
沈清禾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商队可以带些寻常货物作掩护,把布告藏在货箱底层。只是……若遇到李嵩的人盘查怎么办?”
“我让陈松给你们备些特制的令牌,遇盘查时亮出来,说是禹州调运的春耕物资。”林砚顿了顿,“风险肯定有,但这是眼下让江南凝聚起来最快的法子。”
沈清禾将布告叠好塞进袖中,语气坚定:“林大哥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商队里的老伙计都是信得过的,就是拼着货物被扣,也定会把消息传到。”她转身对院外喊,“老福!”
老福从外面跑进来:“小姐吩咐?”
“去叫账房把江南各州的商路图取来,再召集各队商头,说有紧急要务商议。”沈清禾语速极快,“让他们带上最得力的伙计,半个时辰后在后院集合。”
老福虽不知要做什么,见小姐神色凝重,便应声而去。
沈清禾转头看向林砚,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道:“林大哥布的这局棋,我定帮你落好每一颗子。”
林砚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昨夜城楼上她挥剑的模样。这女子看似温婉,骨子里却藏着一股韧劲儿,正如江南的水,既能滋养万物,亦能穿石破岩。
“辛苦你了。”
“比起守城的百姓,这点辛苦算什么。”沈清禾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账册,“等商队出发了,我再去看看城楼上的防御。张铁匠说,他们想试着按林大哥给的图样,打造几架投石机。”
两人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陈松勒马停在门口,手里提着个布包:“大人,士卒己选好,这是他们的腰牌,若遇各州守军盘查,或许能用得上。”
林砚接过腰牌,递给沈清禾:“让商队的人也带上,有备无患。”
沈清禾接过腰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父亲方才说的“天下棋局”。或许此刻,他们落下的每一颗子,都在悄悄改变这盘乱棋的走向。
半个时辰后,三十队商队从沂州的西个城门出发,有的驾着马车往陆路去,有的推着独轮车往码头走,货箱里装着粮食、布匹,也装着江南六州最后的希望。林砚站在城楼上,望着那些渐渐消失在暮色里的身影,又望向庐江的方向,那里的暗棋,也该开始落子了。
晚风拂过城楼,带着河水的潮气。沈清禾走到他身边,递来一盏灯笼:“天快黑了,林大哥要不要去看看投石机的样式?”
林砚接过灯笼,火光在他眼中跳动:“好。咱们守着沂州这颗棋眼,总能等到盘活全局的那天。”
远处的护城河上,几只水鸟掠过水面,激起细碎的涟漪。城楼下,铁匠铺的锤声又响了起来,叮当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博弈,敲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