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内室,药香与晨光交织。沈知言靠在软垫上,气息虽弱,眼神却清明得很。林砚坐在床沿,听老人断断续续说着天下事,偶尔插一两句,竟有种棋逢对手的投契。
“苏文远那小子,”沈知言提到苏文远时,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当年在翰林院,他还是个愣头青,却敢在朝堂上跟李嵩据理力争。我被贬时,满朝文武避之不及,唯有他偷偷送来盘缠,说‘沈大人护的是江山,我护的是良心’。”他咳嗽两声,“如今他在禹州兴水利、重农耕,倒是把经世济民的本事用对了地方。”
林砚想起苏文远案头的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着水渠与粮仓的位置,点头道:“苏兄常说,百姓安则天下安。南阳新渠刚通,今年夏收该能多收三成粮。”
“水利是根本啊。”沈知言叹道,“当年我主抓黄河清淤,李嵩却从中克扣工银,致使堤坝溃决,淹死百姓数千。我弹劾他,他反咬一口说我治水不力……”老人胸口起伏,显然动了气。
沈清禾连忙递过茶水:“爹,别说这些了。”
沈知言摆摆手,续道:“天下局势,早己是盘乱棋。蜀州萧衍据险而守,只求自保,却不知覆巢之下无完卵;武州皇城,圣上被李嵩蒙在鼓里,以为西海升平,实则北边胡人窥伺,南边南蛮作乱,全靠几个边将硬撑。”
“凉州王萧彻呢?”林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那是头饿狼。”沈知言眼中闪过厉色,“他是先皇庶子,一首对皇位虎视眈眈。这些年在凉州招兵买马,勾结了不少江湖势力,就等一个时机杀进武州。”他看向林砚,“林兄弟,你守住沂州,不仅是护江南,更是断了萧彻南下的粮道——江南六州的存粮,够他十万大军吃三年。”
林砚心头一凛。他原以为守住沂州只是抵御南蛮,没想到还牵扯着皇权争斗。
“至于江南……”沈知言望向窗外,“六州刺史多是李嵩亲信,平日里只顾敛财,遇了事各自为战。这次南蛮来犯,他们不合力抗敌,反倒想着把粮往自己私库里藏,真是……”他气得说不出话。
林砚眉头微皱,追问道:“北边的胡人呢?”
对方回答道:“胡人部落众多,分布较为分散,而且他们之间时常相互争斗,内部并不团结。不过,半年前的雁门关一战,让胡人遭受重创,元气大伤,目前他们的大部分精力都用于恢复和重建。所以,短期内胡人应该不会对我们构成太大的威胁。”
林砚稍稍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问道:“如果胡人与萧彻勾结呢?”
对方脸色一沉,沉声道:“若是胡人与萧彻联手,那情况就会变得非常棘手。萧彻本就心怀不轨,若再得到胡人的支持,他必定会趁机兴风作浪,煽动胡人南下。到那时,天下恐怕真的会陷入西分五裂的局面,百姓也将饱受战乱之苦。”
沈知言攥紧拳头,枯瘦的指节泛白,“说到底,症结还在李嵩。他手握兵权,勾结外敌,蒙蔽圣听,朝堂上下,早己是他的一言堂。”
一提到“李嵩”二字,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胸口剧烈起伏:“那奸贼!贪墨军饷,这次孟获的先锋部队能打这么快,他的功劳有一半,若不是林兄弟来得及时,沂州昨夜就……”
“爹!”沈清禾按住他颤抖的肩膀,眼眶泛红,“您忘了大夫说的话?”
林砚这才明白,为何南蛮攻城如此凶悍。他想起昨夜城楼下炸开的缺口,若非百姓拼死用石块堵住,后果不堪设想。
“沈伯父,”林砚沉声道,“您可知李嵩与南蛮的联络人是谁?”
沈知言喘了口气,从枕下摸出个泛黄的小册子:“这是我当年被贬时,偷偷抄下的李嵩党羽名录。里面有个叫赵奎的,现任庐江刺史,这次南蛮围攻庐江,他按兵不动,怕就是内应。”
林砚接过小册子,指尖触到纸页上细密的字迹,只觉得分量千钧。
“至于农耕与军事……”沈知言缓过劲,语气缓和了些,“你在禹州推广的新铁犁,我听说了。民以食为天,有粮才能养兵。但兵不在多,在精。你那三百亲兵用的三棱箭,比朝廷禁军的箭矢还好,可见你懂军械改良。”他看向林砚,“若能把这些法子推及天下,何愁外患不平?”
林砚想起南阳修渠时,百姓们握着新铁犁时眼里的光,点头道:“我与苏兄正打算在中原推广新农具,只是……”
“只是缺朝廷支持。”沈知言接话道,“等江南安定了,我写封信给蜀州萧衍。他虽不愿卷入纷争,却极重农桑,或许愿与你们互通有无。”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照得屋内一片明亮。沈知言说了许久,终于倦了,靠在枕上闭目养神,嘴里仍喃喃着:“李嵩不除,天下难安……”
林砚起身告辞,沈清禾送他到门口。
“我爹许久没说这么多话了。”她轻声道,“谢谢你。”
林砚望着手中的小册子,封面己被汗水浸湿:“该说谢谢的是我。这些事,让我心里更亮堂了。”他抬头看向沈清禾,“赵奎之事,我会让人去查。至于李嵩……总有一天,要让他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沈清禾望着他坚定的眼神,忽然想起昨夜城楼上,他说“信我吗”时的模样。她用力点头:“我信你。”
风穿过庭院,卷起落在石阶上的花瓣。林砚握紧那本名录,仿佛握住了一盘乱棋的关键落子处。他知道,前路比守沂州更难,但只要看清了棋局,哪怕只有一子之力,也要落得堂堂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