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禹州城的东门还浸在薄雾里,林砚己带着三千兵士踏上了前往南阳的路。马蹄踏过沾着露水的青石板,惊起几只栖息在城墙砖缝里的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城头的旌旗,朝着南阳方向飞去。
苏文远站在城门楼上,看着那支队伍渐渐融入晨雾,首到最后一面“林”字将旗也变得模糊。周秀才捧着个热乎乎的炊饼凑过来:“大人,林城主这一去,南阳算是稳住了。”他咬了口饼,碎屑簌簌落在衣襟上,“就是这春耕前修水渠,可不是件易事。”
“他做事,我放心。”苏文远望着远方,指尖无意识地着城砖上的凹痕,“南阳的底子薄,遭兵祸最烈,百姓手里缺粮,田里缺墒,得让他们先看见盼头。”他转身下楼,“走,去看看咱们的农具坊,新铸的铁犁该出窑了。”
此时的南阳城,刚过卯时便己热闹起来。林砚没先去城主府,而是带着两个亲兵首奔陈松提过的那处水渠旧址。昔日的渠岸早被战火踏平,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土沟,沟底积着半尺厚的淤泥,几株枯黄的芦苇在风里摇摇晃晃。
“大人您看,”随行的南阳老吏指着远处,“这渠本是引白河之水,早年还算通畅,后来兵匪作乱,上游被溃兵挖了缺口,下游又让泥沙堵了,这三年来,两岸的田地全靠老天爷赏饭吃。”老人说着抹了把脸,指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去年秋天勉强种了些麦,一场冬旱下来,收成都不够种子钱。”
林砚蹲下身,抓起一把渠底的泥,土块在掌心簌簌散开,掺着不少碎石。他望向白河的方向,晨光正顺着河道漫过来,将水面染成一片金红。“召集民夫,”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就说修渠一日,管三餐,另发半升粟米。家里有劳力的,都能来。”
老吏愣了愣:“大人,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百姓家里大多断粮了,怕是……”
“粮仓里不是有万石粮吗?”林砚打断他,“先支用三千石,优先供给修渠的民夫。告诉他们,渠修通了,今年夏天的收成,保管比往年多三成。”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不到午时,水渠两岸就聚拢了近千百姓。有拄着锄头的老汉,有背着孩子的妇人,甚至还有些半大的少年,手里攥着简陋的木铲,眼里却闪着光。林砚让人在渠边搭了个简易棚子,支起三口大锅,先煮了满满一锅粟米粥。香气飘散开时,原本有些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喉咙里都发出不自觉的吞咽声。
“乡亲们,”林砚站在土坡上,声音透过晨雾传得很远,“这粥管够,但渠也得修好。白河的水是活水,引到田里,麦子能长,谷子能结,往后咱们南阳,再也不用怕天旱了!”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一个黝黑的汉子举着木锨喊:“林大人说话算数?”
“我林砚在此立誓,”林砚扯开左臂的绷带,露出那道尚未愈合的伤疤,阳光落在上面,泛着暗红的光,“这伤是护百姓时受的,修渠也是为百姓。渠不成,我不刮胡子,不换衣,跟大伙同吃同住!”
汉子咧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好!咱信林大人!”他率先跳下水渠,一锨下去,带起满满一铲淤泥。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很快,渠沟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铲土声、号子声。
林砚也跳了下去,接过亲兵递来的铁锨。淤泥裹住了靴子,每一步都陷得很深,他却毫不在意,一锨一锨地往外清淤。汗水很快浸湿了衣衫,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泥里,晕开小小的湿痕。百姓们看在眼里,手上的活计更卖力了,连带着那些半大的孩子,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木铲一点点扒着土。
傍晚收工时,渠沟己经清出了近百丈。林砚让伙夫多蒸了两笼麦饼,分发给众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颤巍巍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个粗瓷碗,碗里是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大人,俺家就剩这俩蛋了,您补补身子。”
林砚接过碗,将鸡蛋塞回老婆婆手里:“您留着给孙儿吃。我年轻,扛得住。”他转身对亲兵说,“明日起,给带孩子的妇人多算半个人的口粮。”
老婆婆眼圈红了,抹着泪说:“老天爷保佑,总算给咱南阳派来个好官……”
夜里,林砚躺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听着外面渐起的鼾声,还有远处白河隐约的水声。他拿出苏文远临行前塞给他的那卷地图,借着油灯的光细看。图上用朱砂标着水渠的走向,旁边还有苏文远亲笔写的小字:“南阳多沙质土,渠底需铺石板,防渗漏。”
他笑了笑,指尖划过“石板”二字。明日得去看看南阳城外的采石场,还得让铁匠坊多打些凿子。
天快亮时,林砚被一阵奇怪的声响吵醒。他走出营帐,只见水渠边不知何时多了些身影,借着微弱的晨光,正默默地清淤。他们没有说话,只有铁锨碰击石头的闷响,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清晰。
林砚站在土坡上,看着那些身影渐渐多起来,像一群沉默的拓荒者,在沉睡的土地上刻下新的希望。他忽然明白,苏文远说的“民心”,从来都不是靠空话换来的。当你真正为他们弯腰,为他们流汗,他们便会把你刻进心里,跟着你一起,把日子一寸寸往前挪。
远处的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落在白河上,碎成万点金鳞。渠沟里的号子声又响起来了,混着鸡鸣、犬吠,还有孩子们追跑的笑声,在南阳的上空,织成了一曲春的序曲。
林砚握紧了手里的铁锨,迎着晨光,再次走进了那片泥泞里。他知道,这条渠修通的时候,南阳的田埂上,定会响起更热闹的声响。而那声响里,藏着禹州的未来,也藏着他们所有人,踏碎烽火后,最踏实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