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雁门关的影子拉得很长,断墙残垣在余晖里像一群沉默的巨人。林砚站在城楼的缺口处,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赵勇刚统计出来的数字,墨迹被风吹得有些模糊。
“镇北军……还剩一万西千七百二十六人。”郭敬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他刚把胳膊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白布很快又被血浸出一点红。
林砚转过身,看见他手里也捏着张纸条,是蜀州和禹州兵的伤亡统计。“蜀兵七千三百一十一,禹州兵两千零二十八。”郭敬忠念着,喉结滚了滚,“加起来……九千三百三十七。”
两个人都没说话。城楼下,士兵们正用推车把尸体运到关外的空地上,准备就地掩埋。有个年轻的蜀兵蹲在地上,对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哭,那是他同乡的兄弟,三天前还在跟他说打完仗要回蜀州娶媳妇。
郑虎的肩膀被草药敷着,用布条吊在脖子上,正帮着搬一块断木。他动作慢了许多,额头上却还在冒汗,不知是累的还是疼的。看见林砚望过来,他咧嘴笑了笑,露出的牙上还沾着点血痂。
“李虎那边怎么样了?”林砚问。
“刚派人来回过话,”郭敬忠道,“凉王军退到八十里外扎营了,周成没敢再靠近。他留了三千蜀兵守着黑风口,自己带剩下的人回关里了,这会儿估计快到了。”
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李虎骑着黑马奔过来,甲胄上的血渍己经干涸,变成了暗褐色。“他娘的,周成那老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他翻身下马,往地上啐了口,“老子想追,又怕中了埋伏,只能看着他们溜了。”
林砚把手里的伤亡统计递给他。李虎看完,脸上的怒气渐渐沉了下去,变成一种沉甸甸的沉默。“蜀州来的一万兄弟……就剩这点了?”他声音很低,像是在问自己。
“够了。”郭敬忠拍了拍他的肩膀,“能把十万胡骑挡在关外,能把凉王的三万兵钉在黑风口,你们己经是奇迹了。”
李虎没说话,只是走到城楼边,望着关外那片埋葬尸体的空地。风卷着纸钱飞起来,像一群白色的蝴蝶,在夕阳里打着旋。
“陈夫子呢?”林砚忽然想起什么。
“在帮着治伤呢。”郭敬忠指了指城下的临时伤兵营,“那老先生看着文弱,胆子倒大,血糊糊的场面也不怕,还帮着军医捣药。”
林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陈夫子蹲在一堆草药前,正笨拙地用石臼捣着什么,花白的胡子上沾了点草屑。旁边,张铁匠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帮着把烧红的铁条弯成固定骨头的夹板,铁锤敲在铁条上,发出“叮当”的脆响,在这寂静的关隘里格外清晰。
“得派人回禹州报信。”林砚道,“让陈都统再送些粮草和药材来,顺便……把伤亡的名单带回去。”
“我去吧。”郑虎忽然开口,他把吊在脖子上的胳膊放下来,动作有些僵硬,“我认识路,快。”
林砚看着他肩膀上渗血的布条,摇了摇头:“你伤得重,好好养着。让赵勇派两个斥候去,他们熟悉地形。”
郑虎还想说什么,却被李虎按住了肩膀:“听林兄弟的。你这身子骨,现在骑马都费劲,别去添乱。”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些,“等养好了,有的是硬仗让你打。”
郑虎咧嘴笑了,这次没露出带血的牙。
夕阳彻底沉下去的时候,士兵们点燃了火把。火光沿着残破的城墙一路蜿蜒,像一条守护关隘的火龙。林砚站在垛口前,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原野,忽然想起沈清禾。江南的夜色,应该比这里温柔吧?那些盐商们,会不会己经带着兵在路上了?
“在想什么?”郭敬忠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囊。
林砚接过,喝了口冷水,喉咙里的干涩缓解了些。“在想,明天的太阳会不会更亮些。”
郭敬忠笑了,笑声里带着咳嗽:“会的。只要这关还在,人还在,太阳就一定会亮。”
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映照在两人的面庞上,将他们脸上的皱纹和疲惫清晰地勾勒出来。这些皱纹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每一道都承载着无数的故事和艰辛。而那些伤痕,则是战斗的印记,见证了他们所经历的生死考验。
在不远处的伤兵营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歌声。那是蜀州的调子,虽然唱得不成章法,但却充满了一种活下来的韧劲。歌声在夜空中回荡,仿佛在诉说着士兵们的不屈和坚持。
林砚紧紧握住手中的水囊,感受着水囊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这股凉意让他的头脑格外清醒,思绪也愈发清晰起来。他默默地在心中计算着:一万西千七百二十六,再加上九千三百三十七。
这些数字代表着什么呢?它们不仅仅是简单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些人经历了战争的洗礼,承受了伤痛和苦难,但他们依然坚强地活着。而这些数字的总和,便是他们要继续守护的关卡。
林砚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足够了。”这三个字,既是对自己的鼓励,也是对所有坚守在这里的人的肯定。无论前方还有多少困难和挑战,他们都己经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