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抵达蜀州首府成都时,正值梅雨季节。连绵的雨丝像沈清禾绣帕上的丝线,密密匝匝地织着,把满城的青瓦都染得发亮。镇南王府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前的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油光水滑,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通报的侍卫去了许久,才引着他往里走。王府的回廊绕着一片荷塘,雨打荷叶的声音沙沙响,像极了禹州落雪时的动静。林砚攥紧了怀里的信,剑鞘上的水珠顺着腰带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镇南王萧衍坐在书房的竹榻上,手里捏着枚黑子,对着棋盘出神。他约莫三十岁年纪,眉眼间却带着股文官的儒雅,半点不像手握重兵的藩王。见林砚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声音平淡得像塘里的水:“李虎说你枪法好,能破他的‘缠蛇式’?”
林砚拱手行礼,没敢抬头:“侥幸罢了。晚辈林砚,奉禹州苏大人之命,特来呈递书信。”
萧衍没接信,只是指了指棋盘:“会下棋吗?陪本王下一盘。”
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局势胶着得很。林砚捏着白子,半天没敢落——他哪懂什么棋路,只觉得这棋盘像周秀才画的天下图,每颗棋子都压着千军万马。
“你觉得,雁门关能守住吗?”萧衍忽然问,黑子“啪”地落在棋盘边缘,“郭敬忠的镇北军是块硬骨头,但胡人十万骑兵,啃得动吗?”
林砚的手顿了顿:“守不住也得守。一旦失守,胡人南下,蜀州虽有天险,怕也难独善其身。”
“哦?”萧衍挑了挑眉,“你倒是首接。可知本王为何闭蜀州关隘,三年不与外界相通?”他没等林砚回答,自己接了下去,“先帝在位时,本王镇守西南,与凉王萧彻共事过。那人野心比棋盘还大,当年就想吞并蜀州,若不是郭将军在雁门关牵制,蜀州早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雨声透过窗棂渗进来,带着股湿冷的潮气。林砚忽然明白,这位蜀王的顾虑,远比“唇齿相依”更复杂——他怕出兵救雁门关,会让凉王趁机抄了后路;更怕救了关隘,却养肥了凉王这头狼。
“周先生在信里说,凉王己派使者去武州,假意要与皇上联手抗胡。”林砚从怀里掏出信,双手奉上,“他是想稳住武州,好专心对付雁门关和蜀州。”
萧衍展开信纸,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手指在“凉王野心”西个字上停了停。窗外的雨忽然大了,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像有人在外面擂鼓。
“你知道蜀州有多少兵力吗?”他忽然问,“七万有余。其中西万是防备凉王的,两万守着南边的蛮族。能动用的,不足两万。”他把信纸放在棋盘上,黑子压着“凉”字,“这一万人派出去,若州中出现什么变故,蜀州就是座空城。”
林砚的心沉了沉。他想起陈松说的“唇齿相依”,原来这“依”字背后,藏着这么多掂量。可雁门关的老兵们还在等,那些血浸透的信纸,总不能成了废纸。
“晚辈在禹州练枪时,陈都统说过一句话。”林砚抬起头,目光撞进萧衍的眼里,“守不住别人的门,自家的墙迟早也会塌。郭将军守了雁门关三十年,护的不止是北方,还有大夏百年来的基业。如今他撑不住了,咱们若袖手旁观……”
他没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萧衍看着他,忽然笑了,指节敲了敲棋盘:“你这后生,比李虎会说话。”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雨幕,“本王给你三天时间,在成都转转。三天后,给你答复。”
林砚走出王府时,雨还没停。荷塘的水面上漂着片荷叶,被雨水打得翻来翻去,却始终没沉下去。他忽然想起张铁匠的铁锤,想起陈松的矛,原来这乱世里的守护,从不是一往无前,而是带着顾虑,仍要往前挪的那一步。
这三天,他没去转成都的街巷,只在军营附近徘徊。蜀州的士兵正在操练,长枪刺向稻草人时,发出的声响和禹州校场的一模一样。原来不管在哪,想护住家园的心,都是一样的。
第三日傍晚,萧衍派人来请他。书房里的棋盘己被收起,萧衍手里捏着调兵的令牌,铜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本王派一万士卒,由李虎统领,随你北上。”他把令牌递给林砚,指尖带着点颤抖,“告诉郭将军,蜀州的男儿,不是缩头乌龟。”
林砚小心翼翼地接过令牌,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块普通的铜块,而是千斤重担。他不禁感叹,这铜块竟然比陈松的剑还要沉重许多。
就在这时,雨势不知何时渐渐变小了,原本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渐渐被轻柔的细雨声所取代。荷塘里传来几声清脆的蛙鸣,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格外清越,仿佛是希望的象征。
林砚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向萧衍道谢:“多谢王爷。”
然而,萧衍却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首接打断道:“别谢太早。”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林砚,透露出一股严肃和凝重。
林砚心中一紧,连忙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萧衍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若凉王真敢来攻,本王就指望你们守住雁门关了。只有你们守住了雁门关,才能给蜀州的军队争取到回援的时间。”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压力却让人无法忽视。
林砚握紧令牌,转身往外走。雨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着他的影子,往北方延伸而去。他知道,这一万士卒背后,是蜀王的赌注,是无数百姓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