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炉火息,锋芒起

2025-08-19 2389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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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回到铁匠铺时,张铁匠正把最后一把镰刀挂在墙上。往日里叮当乱响的铺子静得很,只有风箱偶尔被穿堂风吹得呼嗒一声,像老人的叹息。

“回来了?”张铁匠转过身,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铁灰,手里却捏着块磨得发亮的铁牌,是禹州守军的腰牌样式,“陈松让人送来的,说让你明儿带着这个去校场。”

林砚接过腰牌,铁牌边缘被打磨得光滑,还带着点余温。“张叔,您……”

“别叫我张叔了。”张铁匠摆摆手,往炉膛里添了最后一捧炭,火苗舔着炭块,映得他眼底发亮,“这铺子,我打算盘出去。”

林砚一愣:“盘出去?您往后……”

“当兵。”张铁匠说得干脆,拿起墙角那柄用了十年的铁锤,掂量了掂量,“陈松说缺人手,我琢磨着,抡锤子和抡刀也差不离。再说了——”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当年在青溪县,要不是你小子带领大家,说不定,两年前我们就都被杀头了。你忘了?咱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杀到禹州,哪回不是提着脑袋过日子?”

林砚喉结动了动。他没忘。两年前青溪县那场战斗,张铁匠冲在最前方怒斩官差,血溅在他脸上,烫得像铁匠铺的火星。

“您年纪……”

“年纪咋了?”张铁匠把铁锤往铁砧上一放,“当年我在军中,比这老的都能拉弓射箭。再说,我这身力气,劈柴行,劈贼也行。”他拍了拍林砚的肩膀,力道沉得很,“你小子别学那些酸儒磨磨蹭蹭,明日去了校场,把你藏着的本事亮出来。这世道,光会打铁护不住人。”

那夜,铁匠铺的炉火第一次熄了整夜。林砚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怀里的银锁硌着心口,张铁匠的话在耳边翻来覆去。他想起沈清禾往南去的路,想起老娘灶上的粥,想起青溪县那夜的血——原来有些东西,不是躲在铁匠铺里就能护住的。

第二日天未亮,林砚揣着腰牌往校场去。路过城根下的老槐树林,他忽然停下脚步。树影里有两个守军在练劈砍,动作笨拙得像他刚学打铁时的样子。他看着那柄长刀划过的弧度,忽然想起张铁匠抡锤的架势,想起青溪县流寇挥刀的角度,手指竟有些发痒。

“兄弟,要不试试?”一个守军见他盯着刀看,把刀柄递过来。

林砚接过刀,沉甸甸的,比铁锤轻些,却更利。他深吸一口气,想起那些夜里梦见的厮杀,手腕一翻,刀身竟顺着晨光划出个圆,快得带起风。守军惊呼一声时,他己劈出第二刀,角度刁钻,正对着树干上的一个虫洞——那是他打铁匠时练出的准头,此刻竟用到了刀上。

“你这……”守军看傻了眼。

林砚自己也愣了。他从未正经学过武艺,可刀在手里像活了似的,劈、砍、刺,全凭着一股本能,比抡锤更顺。他想起张铁匠说的“有些本事藏不住”,忽然明白,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日子,那些夜里惊醒的冷汗,早把最狠的招式刻进了骨头里。

到了校场,陈松正在训话。见林砚来,指了指场边的木桩:“先劈五十下,看看底子。”

林砚拔刀时,阳光正好翻过城墙。刀光起落,木桩上的木屑簌簌往下掉,五十下劈完,桩子上的切口竟在一条首线上,深浅不差分毫。陈松挑了挑眉,又扔给他一杆长矛:“刺一百下。”

长矛比刀沉,林砚却握得稳。他想起打铁时铁砧的位置,每一次出矛都像锤头落向铁料,又准又狠。周秀才站在廊下看得首咋舌,对苏文远道:“这哪里是学武,分明是天生就会。”

日头升高时,林砚的后背己被汗浸透,却半点不累。他看着自己的手,虎口没磨破,指节却泛着劲,和握了十年铁锤的手不一样,这双手握着刀时,心里那股闷堵竟散了些——原来保护人的法子,不止是劈柴、打铁,还有让自己变得更锋利。

收队时,张铁匠背着个小包袱来校场了,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那柄旧铁锤。“陈都统,我来报到。”他把包袱往地上一放,声音洪亮得很。

陈松笑着拍他的肩:“就等你了。”

林砚看着张铁匠黝黑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忽然觉得禹州的天,好像比往日亮了些。风从校场吹过,带着远处麦田的气息。

接下来的日子,校场成了林砚第二个“铁匠铺”。陈松亲自教他枪法,长矛在他手里渐渐褪去生涩,多了几分沉凝的力道。

陈松的枪法走的是实战路子,没有花哨招式,每一式都冲着“快、准、狠”去。他教林砚扎枪时要像打铁淬火,腕力得稳,腰劲得沉,矛尖落处要像锤头砸在铁砧最关键的位置。林砚听得认真,往往陈松示范一遍,他便能抓住要领——挥锤十年练出的臂力和准头,在此刻成了最好的底子。

练“突刺”时,陈松让他对着稻草人的心口扎。起初矛尖总偏半寸,林砚便想起打铁时定准的铁线,眯眼瞄准,手臂肌肉绷紧如弓弦,猛地发力,矛尖“噗”地刺穿稻草,正中心口画的红圈。陈松在一旁点头:“就是这个劲,把对方当块烧红的铁,一矛下去就得定形。”

练“横扫”时,林砚总控制不好力道,要么扫得太轻,要么收不住势。陈松扔给他块铁皮,让他先练挥锤劈铁皮,什么时候能一刀劈成均匀的两半,再回来看枪法。林砚在铁匠铺练了三日,再回校场时,长矛横扫而过,竟能精准地削断稻草人伸出的手臂,力道收放自如。

半月后,校场比试。林砚对上队里最擅长枪法的老兵,不过十招,便以一记“回马枪”挑落对方的矛。老兵愣在原地,随即拱手:“服了!这枪法,比抡锤还准。”

陈松站在场边,看着林砚收矛而立,矛尖的寒光映着他眼底的锐气,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闷头打铁的青年。如今他肩背更挺,眼神更亮,握着长矛的样子,竟比握铁锤时更像块经得住火炼的好钢。

“不错。”陈松走上前,声音里带着赞许,“再练些时日,禹州的城门,该有你一半的力气护着了。”

林砚低头看了看矛杆上被手心汗浸出的痕迹,忽然握紧了矛。他想起沈清禾往南去的路,想起老娘纳鞋底的针脚,想起张铁匠抡锤时的模样——原来这杆枪,和铁锤一样,都能为想护的人,筑起一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