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走后,张铁匠往炉膛里添了块煤,火苗舔着铁块,映得他脸上沟壑分明:“林小子,这姑娘来头不小吧?”
林砚正用砂纸打磨矛杆,木屑簌簌往下掉:“张叔看出来了?”
“哼,”张铁匠嗤笑一声,“寻常人家的姑娘,见了郑虎那莽夫早吓慌了,她倒镇定。还有那双手,细皮嫩肉的,哪像做过活的?”他敲了敲铁砧,“你老娘盼着你好,我知道。但这世道,太干净的人往泥里扎,不是好事。”
林砚没说话,手里的砂纸磨得更快了。他何尝不知,只是沈清禾眼底的惊惶藏得再深,也瞒不过同是熬过刀尖舔血日子的人。昨夜她裙角的血渍,今早谈及劫匪时微颤的指尖,都像细针,扎在他心上。
树荫下,老娘正教沈清禾纳鞋底。沈清禾捏着针线,手指总不听使唤,针尖几次戳到指腹,她只是悄悄吮掉血珠,依旧学得专注。老娘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姑娘家哪用学这些,回头我给你做双新鞋就是。”
“伯母好意,清禾心领了。”沈清禾抬头,额角沁出层薄汗,“只是总不能一首麻烦您,学点活计,也好帮衬些。”
这话正说到老娘心坎里,她笑得合不拢嘴:“傻姑娘,跟我还客气啥。”
两人正说着,院外传来马蹄声。林砚抬头,见是周秀才的书童,手里捧着个布包,站在门口张望。
“林大哥,周先生让我送些东西来。”书童把布包递过来,“先生说,沈姑娘的行囊被抢了,这些或许能用得上。”
布包里是件半旧的月白长衫,还有一盒胭脂、几锭碎银。沈清禾打开时,指尖微微一颤——那长衫的针脚细密,料子虽不是绫罗,却比老娘找的粗布裙好上太多,显然是周秀才特意让人备的。
“替我谢过周先生。”沈清禾把布包叠好,声音平静,“只是碎银不必了,我身上还有些积蓄。”
书童挠挠头:“先生说了,银钱您先拿着,回头让林大哥去账房记上,等您寻到亲人,再还回来便是。”说完一溜烟跑了。
老娘掂了掂那几锭银子,咂舌道:“周先生可真细心。”
林砚却觉得不对劲。周秀才向来谨慎,断不会对一个陌生女子如此周到。他看了眼沈清禾,她正低头抚摸那件长衫,侧脸在树荫里显得有些模糊。
午后,林砚去城头给陈松送新打的佩刀。刚上箭楼,就见陈松站在垛口,望着南阳方向出神。
“陈都统。”林砚把刀递过去。
陈松接过刀,拔出鞘看了看,刀刃寒光凛凛。他忽然问:“那姑娘,你觉得可信?”
林砚一怔:“陈都统看出什么了?”
“昨日北门的老兵说,那几个黑衣人骑马的姿势,不像溃兵,倒像受过训练的死士。”陈松用刀背敲了敲垛口,“还有,你说他们抢了行囊就跑?死士做事,向来斩草除根。”
林砚的心沉了沉。他昨夜不是没察觉,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料想陈松早己查过。
“周先生也看出来了。”陈松转过身,目光锐利,“他让书童送东西,是试探,也是提醒。那姑娘若真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收了东西只会安心;若是藏着事,今夜必有动静。”
林砚攥紧了拳头:“我去盯着。”
“不必。”陈松摇头,“你照常做事,别露破绽。我己让李三带两个弓箭手,守在铁匠铺后巷。”他拍了拍林砚的肩,“那姑娘看着不像恶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禹州刚安稳,不能出乱子。”
林砚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他想起沈清禾纳鞋底时笨拙的样子,想起她喝玉米糊糊时小口吞咽的模样,那些画面真切得不像假的。可陈松的话,周秀才的试探,又像警钟,在耳边敲个不停。
回到铁匠铺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院子。沈清禾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那枚竹牌,不知在想什么。见他回来,她站起身,把竹牌递过来:“林公子,我想去街上走走,买点针线。”
林砚接过竹牌,指尖触到她的温度,竟有些不自在:“我陪你去。”
街上很热闹,百姓们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孩子们追着卖糖人的担子跑。沈清禾走在人群里,脚步放得很慢,看着街边的菜摊、布铺,眼里带着几分新奇。
走到一家针线铺前,她挑了几枚绣花针,付钱时,摸出的却是周秀才送的碎银。掌柜的找不开,正犯难,林砚掏出几枚铜板递过去:“我来付。”
沈清禾愣了愣,收回碎银,轻声道:“多谢。”
往回走时,经过陈夫子的私塾,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沈清禾停下脚步,站在窗外听了片刻,忽然问:“禹州的孩子,都能上学吗?”
“陈夫子说,只要愿意学,他都教。”林砚道,“王掌柜捐了些笔墨,周先生让人盖了新学堂。”
沈清禾点点头,没再说话。可林砚分明看见,她望着学堂的背影,轻轻晃了晃,像被风吹动的芦苇。
夜里,林砚躺在榻上,听着隔壁的动静。沈清禾的呼吸很轻,均匀得像睡着了。可他总觉得,那扇薄薄的木门后,藏着一双没合眼的眼睛,正望着黑暗深处,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后巷里,李三带着弓箭手隐在阴影里,弓弦上的箭,始终对着那扇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