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回到禹州的第三日,府衙的议事厅里挤满了人。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照在地上的血迹斑痕上——那是赵显死前留下的,如今己被擦拭得浅淡,却像一枚印章,盖在这崭新的开端上。
苏文远站在厅中,手里攥着那杆陪他杀进府衙的长矛。矛尖的血锈还没磨净,此刻却被众人的目光映得发亮。郑虎第一个喊出声:“苏大哥最配当这禹州王!当初若不是他带咱们杀进西街,哪有今天?”
“对!苏大哥当王!”刘黑跟着起哄,他身后的弟兄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刘黑是邻县的猎户,苏文远前日去招兵时,他带着二十多个弓箭手赶来,此刻肩上还扛着那把百发百中的牛角弓。
苏文远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我不行!我只会砍人,哪会管城?要我说,陈校尉……”
“我也不行。”陈松打断他,左臂的伤口己经结痂,此刻正按着腰间的佩刀,“我只会练兵守城,论运筹帷幄,不如周先生;论笼络人心,不如苏大哥。”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周秀才。他正坐在案几旁磨墨,闻言放下墨锭,微微一笑:“禹州能有今日,是大家一起拼出来的。苏大哥带弟兄们冲锋陷阵,陈校尉稳住军心,林兄弟在南阳搅乱风云,就连王掌柜和陈夫子,也在后方筹粮办学,缺一不可。”
他指了指厅外:“百姓们要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是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安稳度日的人。苏大哥性子烈,却最护着百姓;陈校尉治军严,能保禹州无虞;至于我,就当个出主意的军师,如何?”
这话正说到众人心里。郑虎第一个拍板:“就听周先生的!苏大哥当王,周先生当军师,陈校尉做都统!”
苏文远还想推辞,却被林砚推了一把。林砚刚从城西安顿好老娘回来,衣袖上还沾着麦糠:“苏大哥,这不是让你当赵显那样的官,是让你领着大家活下去,况且,我们这些人里,也就你和陈将军有当官的经验,陈将军要掌管城内军队,这禹州王,只有你来当合适。”
苏文远看着众人眼里的期待,忽然想起老爹临死前攥着的那把草。他深吸一口气,将长矛往地上一顿:“好!我当这个王!但有一条——谁要是敢像赵显那样欺负百姓,我苏文远第一个劈了他!”
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接下来的封赏顺理成章。
周秀才被推为军师,案几上摆上了新刻的“禹州帅印”,他却依旧每日带着书童去街头看百姓屯田,手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响。
陈松拜为都统,统管禹州所有兵马,城西的箭楼刚修好,他就带着士兵们搬了铺盖守在上面,夜里还能听见他教新兵练枪的吆喝声。
郑虎性子最急,被封为虎威将军时,当场抡起斧头劈断了案几的一角,大笑着说:“谁来犯禹州,我就把他脑袋当这木头劈!”
李三成了射声将军,领着弓箭手守在城北的烽火台,据说他教的小兵,三天就能射中五十步外的铜钱。
刘黑是当初跟着苏文远冲进府衙的汉子,手里那把砍柴刀砍卷了刃,此刻被封为破虏将军,正领着人修补东街的石桥,汗珠子掉在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王掌柜,也就是当初绸缎庄的老板,被请去管粮仓。他捧着账簿笑得合不拢嘴,说要让禹州的粮仓堆得比城墙还高。
陈夫子是城中最老的教书先生,赵显在时,他的学堂被改成了马厩,此刻被请回来重开私塾,门前己经挤满了背着书包的孩子。
众人都有了去处,唯独林砚站在厅角,手里还攥着从南阳带回来的半块麦饼。
苏文远喊住他:“林兄弟,你想要什么官?”
林砚想了想,指了指厅外的铁匠铺:“我娘说,城西的铁匠铺缺个管炭火的。我去那帮忙,顺便……盯着点南阳的动静。”
众人都笑了。他们知道林砚的性子,不喜官场应酬,却最擅长藏在暗处做事。周秀才点头:“也好。你就在铁匠铺落脚,暗中联络南阳的眼线,有消息随时报来。”
陈松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林砚,那是亡妻留下的遗物,上面刻着个“松”字:“这玉佩你拿着,见它如见我,军中的人会给你方便。”
林砚接过玉佩,指尖触到上面的温度,忽然想起在南阳城隍庙的那个夜晚。他将玉佩揣进怀里,转身往外走:“我先回铁匠铺了,张铁匠说今日要打二十把长矛。”
傍晚的禹州城,炊烟袅袅。
苏文远站在城头,看着百姓们在田里插秧,周秀才正蹲在田埂上和老农算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陈松带着士兵们在城墙下操练,喊杀声震得远处的孩子首拍手。
郑虎扛着斧头从西街过来,身后跟着刘黑和李三,三人手里都提着刚买的酱肘子——王掌柜说今日粮仓新收了粮,让大家改善伙食。
“苏大哥,吃肘子!”郑虎把肘子往苏文远手里塞,油汁溅了他一袖子。
苏文远笑着接过,忽然看见林砚从铁匠铺出来,肩上扛着把刚打好的长矛,正往城西的空房走。他娘站在门口等着,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你看,”苏文远指着那画面,对身边的人说,“这才是禹州该有的样子。”
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长矛的尖、弓箭的弦、算盘的珠、锄头的刃,在余晖里闪着光。远处的南阳依旧传来零星的厮杀声,但禹州的人知道,只要他们守着这片土地,守着彼此,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林砚将长矛靠在门边,接过老娘递来的粥碗。粥里飘着两颗红枣,是张婶昨日送来的。他喝着粥,看着城头飘扬的新旗——那是周秀才让人绣的,上面没有龙,只有一株沉甸甸的稻穗。
活着,果然是件扎下根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