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粮仓的火把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二百铁骑列成方阵,长矛如林般对着仓门,铁甲在火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林砚伏在粮仓外的麦秸堆后,看着对方阵脚严整,低声对身边的死士道:“铁骑的软肋在马腹,等会儿听我号令,先射马,再砍人。”
死士们握紧了藏在身后的短弩与柴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们多是粮仓附近的农户,上个月还在为赵显强征的粮食跪地求饶,此刻眼底却燃着同一种火——那是被逼到绝境后,连死都不怕的狠劲。
“放!”林砚猛地挥臂。
二十支弩箭如流星般破空,精准地射向最前排的马腿。战马痛嘶着倒地,铁甲兵猝不及防摔下马背,方阵瞬间乱了个缺口。林砚抓住机会,率先冲出麦秸堆,柴刀劈向一个落马骑兵的咽喉:“冲进去!开粮仓!”
死士们紧随其后,短弩与柴刀交替着招呼,逼得铁骑连连后退。但这些骑兵毕竟是赵显精心训练的精锐,很快稳住阵脚,长矛平刺过来,前排的死士顿时倒下一片。
“林大哥!我们快顶不住了!”一个断了胳膊的汉子嘶吼着,被长矛挑穿了胸膛。
林砚红着眼砍翻两个骑兵,正觉力气不支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震天的呼喊——粮仓周围的百姓们举着锄头、扁担、甚至烧火棍,从西面八方涌了过来。
“杀狗官!救粮仓!”为首的是个瘸腿货郎,正是昨夜从大牢里放出来的。他手里的扁担抡得虎虎生风,照着一个骑兵的头盔狠狠砸下去,“上个月抢我药材的杂碎,拿命来!”
百姓们像潮水般漫过铁骑的方阵,锄头砸在铁甲上的闷响、扁担抽在人身上的脆响、孩子们的哭喊声与汉子们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那些曾经只会跪地求饶的人,此刻竟比最勇猛的死士还要悍不畏死——他们知道,这粮仓里的每一粒米,都浸着自家的血汗。
铁骑们很快被淹没在人潮里。林砚看着百姓们踩着尸体往前冲,忽然想起周秀才说的“民心如秤”,原来这秤压到极致,能掀翻一座城。
府衙后院的柴房里,赵显被捆在柱子上,涕泪横流。苏文远一脚踹开柴门时,他正对着小妾哭喊:“快给我松绑!我给你们黄金!给你们官做!”
“官做?”陈松提着带血的长枪走进来,枪尖上的血珠滴在赵显华贵的锦袍上,“你配提这字?”
赵显抬头看见陈松,忽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挣扎:“陈校尉!我知道你是被逼的!只要你放我走,南阳的援军来了,我保你官升三级!”
苏文远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还敢提援军?你克扣军粮、草菅人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
柴房外传来脚步声,周秀才和林砚并肩走进来。林砚身上沾着粮仓的麦糠和血,手里还攥着半块从铁骑身上搜出的玉佩——那玉佩上刻着的“赵”字,此刻看着格外讽刺。
“赵大人。”周秀才的声音平静无波,“你藏在粮仓的三千石私粮,己经分发给百姓了。城东的铁骑,也被百姓们缴了械。”
赵显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在柱子上。他看着眼前这些人——曾经被他呼来喝去的秀才、被他骂作匹夫的武将、被他视作蝼蚁的百姓,此刻却成了索他性命的阎罗。
“该怎么处置他?”郑虎提着斧头进来,斧刃上的血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陈松看向周秀才,周秀才却望向柴门外的百姓。不知何时,柴房外己经围满了人,有被打断腿的王婆婆,有失去儿子的鞋匠,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按禹州的规矩办。”周秀才轻声道,“抢粮者,斩;害命者,偿。”
赵显的惨叫被淹没在百姓们的沉默里。当郑虎的斧头落下时,天边正好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穿过府衙的飞檐,照在染血的青石板上,也照在百姓们带着泪痕的脸上。
赵显的尸首被拖到府衙门口示众时,禹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百姓们围在警戒线外,没人唾骂,也没人哭喊,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具曾经作威作福的躯体渐渐僵硬。首到太阳升高,周秀才让人将尸首抬去乱葬岗,人群才缓缓散去,像一场无声的送别,送走了禹州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接下来的两日,禹州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模样。
苏文远带着人清理街道上的血迹,死去的战马被剥皮分肉,分给城中最贫困的人家。他从邻县接来的妇孺们怯生生地站在街角,看着官兵和百姓们一起搬石块填补弹坑,看着孩子们捡起地上的断箭当玩具,眼里的惊恐渐渐被好奇取代。
“张婶,这城西的空房还够住吗?”苏文远扛着根木梁走过,笑着问正在给孩子们分粥的妇人。这妇人是邻县的,丈夫被衙役打死,她带着三个孩子逃难,昨日刚被接到禹州。
张婶抹了把眼泪,声音发颤:“够住!够住!周先生还让人给我们送了棉被,比在家里暖多了……”
苏文远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多说。他知道这些人心里的苦,就像知道自己老爹临死前攥着的那把草——活着,本就该是件暖乎乎的事。
林砚让阿武带着老娘和邻县百姓去城西空房时,正撞见陈松在给士兵们分粮。那些曾经啃掺沙麦饼的士兵,此刻捧着雪白的糙米,眼眶红得像兔子。
“林大哥,陈校尉说这粮是从赵显私库里搜出来的,让咱们尽管吃。”阿武肩上扛着个破旧的包袱,里面是林砚娘的几件换洗衣裳。他娘的咳嗽病犯了,昨夜周秀才让人送了药,此刻正由两个妇人搀扶着往前走。
林砚看着士兵们把多余的粮食分给百姓,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粮仓外,那些举着锄头冲上来的农户。他走上前拍了拍陈松的胳膊:“陈校尉,城西的防御得加紧,我怕南阳那边……”
“我知道。”陈松放下手里的粮袋,左臂的伤口还缠着布条,“我己经让弟兄们去修补城墙了,周先生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百姓们先安稳下来。”
两人正说着,周秀才提着个药箱走过来,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篓的郎中。“陈校尉的伤该换药了,”周秀才笑着扬了扬手里的药箱,“林兄弟也来看看,这是从赵显府里搜出的金疮药,比咱们用的草药管用。”
林砚看着周秀才额角的汗,忽然觉得这人不像个酸儒——他抄公文时的冷静,策划起事时的果决,还有此刻为伤兵换药的细心,倒像块被血火淬过的钢。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