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张主簿那具被草席裹得严实的尸体,就由两个面无血色的衙役拖拽着,扔进了赵显的书房。草席被血浸透大半,在青石板地上拖出长长的红痕,像一条死透的毒蛇,看得人心里发紧。
“一群废物!都是废物!”赵显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一脚踹翻了案几,上好的端砚“哐当”砸在地上,墨汁溅得满墙都是,黑黢黢的,像是凝固的血。“连个粮仓都看不住,连老子的主簿都护不住,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亲兵们齐刷刷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没人敢抬头。昨日去城西查探的衙役抖得像筛糠,结结巴巴地回话:“大、大人,废窑己经烧成一片白地,只捡着些烧焦的粮袋碎片。周先生说,是、是蒙面贼人行凶,抢了粮食就跑了……”
“蒙面贼人?”赵显抓起桌上的羊脂玉如意,狠狠砸在柱子上,玉碎的脆响刺耳惊心。“我看就是府里的内鬼勾连反贼!给我搜!全城大搜!”他眼睛红得吓人,声音淬了毒似的,“但凡家里有半点荤腥的,全给我抓起来——反贼要闹事,必定要囤积肉食!还有那些施舍乞丐的,不是通敌是什么?一并锁了!”
这道命令一下,禹州城瞬间成了人间炼狱。
衙役们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肆意狂奔,横冲首撞。他们的踹门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街道都撕裂开来;他们的呵斥声尖锐刺耳,让人不寒而栗;而那些被他们迫害的人们的哭喊声,则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凄惨的乐章。
东街的李屠户家,原本刚刚宰杀了一头肥猪,准备明天拿到集市上去售卖。然而,这群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却突然闯入,毫不留情地将他家中翻了个底朝天。可怜的李屠户,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们当场按倒在地,一顿毒打。最终,他的脊梁骨硬生生地断了两根,而那把原本用于杀猪的刀,也被衙役们当作“反贼凶器”给收缴了去。
与此同时,西街的王婆婆也未能幸免。这位心地善良的老人,见到门口有个乞丐快要被冻死了,心生怜悯,便给了他两个铜板,让他去买碗热汤暖暖身子。可谁能料到,这一善举竟然引来了杀身之祸。衙役们见状,二话不说,揪住王婆婆的头发就往外拖。王婆婆惊恐万分,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声音听起来让人肝肠寸断。
周秀才坐在耳房里抄公文,笔尖在纸上悬了半天,落不下去。外面传来的“反贼”“逆党”骂声,混着百姓的哭喊,像针一样扎进心里。他握着笔的手微微发颤,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个黑团,像极了此刻禹州城阴沉的天。
“周先生,赵大人叫您过去。”一个小吏在门外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周秀才定了定神,理了理衣袍,走进赵显的书房。屋里一片狼藉,砚台碎片、书卷、茶杯散落一地,赵显正坐在碎片堆里喘气,见他进来,猛地一拍桌子:“你说!昨夜你看清那些贼人的模样了吗?府里是不是真有内鬼?”
“大人息怒。”周秀才躬身行礼,语气平静,“昨夜火光太暗,贼人又蒙着脸,实在看不清样貌。只是……”他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张主簿死前,似乎跟贼人说了几句话,我隐约听见个‘陈’字……”
赵显眼神骤然一凛:“陈?哪个陈?”
“属下不敢妄猜。”周秀才垂着眼,掩去眼底的光,“只是眼下全城搜捕,闹得人心惶惶。百姓本就对加税多有怨言,若是反贼趁机煽动,怕是会生更大的乱子……”
“乱子?我看他们就是欠教训!”赵显厉声打断,却没再追问“陈”字,只挥挥手,“你继续盯着府里的动静,若有可疑之人,立刻报我!”
周秀才退出书房时,正撞见衙役押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走过。那妇人怀里的婴孩哭得撕心裂肺,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米糕——就因为这半块米糕,被说成是“私藏粮食通敌”。妇人死死护着孩子,被衙役推搡着,踉跄着往前挪,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周秀才闭了闭眼,快步走回耳房。刚推开门,就见绸缎庄的小伙计缩在门后,脸吓得惨白,见了他,慌忙从怀里掏出个揉皱的纸团:“周先生,这是林大哥让人送来的,说十万火急。”
纸团展开,上面是林砚潦草却有力的字迹:“城东校尉陈松,可图。他军中粮草被赵显克扣三月,弟兄们饿得拉不开弓,上个月有个小兵偷了百姓半块饼,被陈松按军法处置,自己却躲在帐里哭了半宿。”
周秀才心头猛地一跳。陈松他有印象,是个不苟言笑的武将,上月赵显调走城东军营的粮草时,他还来府衙拍过桌子,红着眼说“士兵无粮,何以守城”,被赵显骂了句“匹夫懂个屁”,灰头土脸地走了。
原来如此。
他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晚”字,递给小伙计:“告诉送消息的人,今夜三更,让陈校尉去城东土地庙等我。”
小伙计点头要走,周秀才又叫住他,声音压得极低:“跟林兄弟说,让城外的人备好家伙。若事能成,三日后三更,西门见。”
小伙计揣着字条匆匆离开,周秀才走到窗边,望着街上被拖拽的百姓,听着那些绝望的哭喊。赵显以为靠屠戮能镇住人心,却不知这满城的怨气,早己堆成了干柴,只缺一把火。
他摸了摸胳膊上快要愈合的伤口,那里还留着淡淡的疤痕。忽然想起昨夜林砚塞给他的金疮药,瓶身上刻着个小小的“松”字——原来那时,他们就己经盯上陈松了。
雨又下了起来,敲得窗棂哒哒响。周秀才将那纸团烧成灰烬,看着火星在掌心慢慢熄灭,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陈松心中的那团火,此刻己经燃烧到了极点,仿佛只要再稍稍一触,就会如火山一般喷涌而出。而这把火,也确实到了该由他来点燃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