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战后余生

2025-08-19 2227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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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在暮色中渐渐沉淀,血腥味混着烧焦的粮草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县城的街巷里。林砚拄着那柄裹着“安”字布套的短刀,一步步挪过青石板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不是累的,是后怕。脚边的水洼里映出他满脸血污的脸,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唯有握刀的手,依旧稳得很。

“阿砚!”巷口传来妇人的呼喊,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林砚抬头,看见娘扶着墙站在那里,鬓边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舞,手里还攥着块没缝完的布条。他忽然想起战前娘说“等着看麦子成熟”,喉咙一紧,快步走过去扶住她:“娘,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妇人的手在他胳膊上、背上摸来摸去,摸到伤口时猛地一颤,眼泪瞬间涌出来:“傻孩子……傻孩子……”

正说着,张铁匠扛着把缴获的长枪走过来,脸上一道伤口还在流血,却笑得见牙不见眼:“阿砚,你娘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咱们赢了!赵奎那狗官的脑袋,被我挂在城门上了!”

林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城门楼子上果然挑着颗人头,引得不少百姓围着看,有哭有笑,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负的释然。他忽然想起那个被官差抢走种子的清晨,想起爹坟头的野草,原来有些债,终究是要还的。

苏文远比他们更忙。他没顾上处理伤口,正带着人在县衙清点缴获的物资:三百多匹战马、五百多石粮食、还有十几箱没开封的军械。当看到账本上记着“青溪县搜刮粮草三千石”时,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对身边的文书道:“记下来,等安定了,给青溪县的百姓还回去。”

“首领,咱们自己的粮草也不多……”文书犹豫道。

“百姓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能贪。”苏文远放下账本,语气斩钉截铁,“咱们反的是贪官,不是要做新的豺狼。”

这话传到林砚耳朵里时,他正在帮医工给伤员包扎。一个投降的官兵腿上受了伤,疼得首哆嗦,见林砚递过伤药,眼里满是戒备:“你……你不怕我反水?”

林砚没说话,只是帮他上好药,用布条缠紧:“苏首领说了,愿意留下种地的,就是弟兄;想走的,发三天口粮。但你要是敢再害人,我这刀可不认人。”他晃了晃手里的短刀,刀鞘上的“安”字在油灯下泛着光。

那官兵愣了愣,忽然低下头,声音发哑:“我……我留下种地。家里的地早就被官差占了,回去也是饿死。”

这样的对话,在营里处处可见。八百多个投降的官兵,最终有六百多人选择留下,大多是些被逼入伍的农家子弟。他们脱下盔甲,拿起锄头,跟着林砚去城东种麦子时,动作生涩得很,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林兄弟,你看这土,是不是该多翻两遍?”一个前几日还举着长枪的士兵,此刻蹲在地里,手里攥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问。

林砚笑着点头:“对,多翻两遍,根扎得深,冬天冻不死。”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夫。

战后第五天,营里来了群特殊的客人——周边三个村子的百姓,拖家带口,背着粮食和农具,说是要投靠流民军。为首的是个白发老汉,拄着拐杖,见到苏文远就跪下了:“苏首领,求您收留我们吧!禹州府的官差听说赵奎败了,在各村抓壮丁凑数,再不走,我们都得被拉去填护城河啊!”

苏文远赶紧把他扶起来,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有老有少,脸上都是惶恐,心里忽然沉甸甸的。他对林砚道:“你去安排下,把城西那片空房收拾出来,让他们先住下。会打铁的去匠营找张铁匠,会织布的跟着妇人们缝补,孩子……送去读书的棚子。”

林砚领命而去,安排住处时,看见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在给孩子喂奶,怀里揣着半块干硬的窝头,自己却一口没吃。他想起自家娘,心里一动,从怀里摸出个还热乎的麦饼递过去:“给孩子吃吧,营里有粮。”

妇人愣住了,接过麦饼时手都在抖,眼泪掉在孩子脸上:“谢谢……谢谢好汉……”

“我们不是好汉,”林砚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就是想让大家能吃饱饭。”

等安置完所有人,天己经黑透了。林砚往回走,路过读书的棚子时,听见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是那个穿长衫的老者在教孩子们念“苛政猛于虎”。他站在窗外听了会儿,忽然想起现代课本里的句子,原来千年前的苦难,和书上写的一模一样。

“在想啥呢?”苏文远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两盏油灯。

“在想,咱们能守住这里吗?”林砚低声问。

苏文远举起油灯,照亮他的脸:“守不守得住,不是想出来的。是种出来的,是打出来的,是让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跟着咱们能活下去。”他指着城东的方向,“你种的麦子,开春就能收;匠营在造新的农具;孩子们识了字,就知道为啥要反苛政。这些,都是咱们能守住的底气。”

林砚看着油灯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心里亮堂了。他想起爹坟头的草,想起邻县暴乱的流民,想起那些举着锄头反抗的乡亲,原来所有的苦难,都在悄悄发芽,等着有一天能冲破土壤。

“走吧,回去睡觉,明天还得早起浇水呢。”苏文远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并肩往回走,油灯的光晕在地上晃出两个影子,渐渐融在一起。远处的营地里,巡逻的弟兄们唱着不知名的山歌,调子有些苍凉,却透着股劲儿,像地里的麦苗,在黑夜里悄悄生长。

林砚握紧了手里的刀,刀鞘上的“安”字被体温焐得温热。他知道,禹州府的大军迟早会来,硬仗还在后面。但只要这地里的麦子能成熟,只要孩子们还能读书,只要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站出来,就总有守得住的一天。

夜风拂过,带来麦苗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