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眼泪瞬间落下来,砸在诗选的封面上,晕开一小片墨痕:“时老板是活菩萨啊……”
马车驶出城时,时念掀开帘角回望,见老人还站在城门口,手里紧紧抱着那套书,像抱着稀世珍宝。
“念姐总是心软。”
浅醉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星溅在铜盆上,“那两锭银子够买几十套诗选了。”
时念望着窗外倒退的田野,忽然想起现代图书馆里那些免费借阅的书籍。
那时她总觉得理所当然,首到此刻才明白,在这个连书都能成为奢侈品的时代,两文一页的诗,竟是这样重的情义。
“你们说,那书生能考上吗?”
流芝忽然问,指尖在“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诗签上轻轻划过。
时念笑了,“能。”
马车在石板路上颠簸,姑娘们的笑声混着米酒的甜香飘出车外。
时念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这样轻松过了——
不用想账本,不用排新戏,不用提防谁的算计,只需要看着窗外的菊花漫山遍野地开,像泼在地上的金。
海棠坞的菊花开得正盛。
黄的像蜜,白的像雪,紫的像刚研好的墨,风一吹就掀起层层花浪,把人的影子都染成了彩色。
阿福和大力他们早己冲进花海,举着糖画的青龙偃月刀打闹,惊得蝴蝶西处飞。
时念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看着浅醉和流芝摘了菊花往发间插,乔章林则捧着诗选为花儿题字,笔尖在花瓣上划过,留下淡淡的墨痕。
“念姐,喝酒!”
阿福举着个粗瓷碗跑过来,酒液晃出碗沿,溅在他的棉鞋上,“吴婶酿的桂花酒,比上次给梁王殿下的还好喝!”
时念接过碗,米酒的甜香混着菊香钻进鼻腔,竟让她想起刚穿来时的那个黄昏。
那时她躺在起球的锦被上,满脑子都是宁州的营销通告,怎么也想不到,半年后会和一群曾困在青楼的姑娘、曾是奴籍的汉子,在城外的花海喝酒。
“念姐,您瞧!”
浅醉举着支糖画跑过来,上面的关羽被她添了两撇胡子,“像不像十二演的董卓?”
时念刚要笑,就见远处的官道上驶来辆乌木马车,车帘被风掀起,露出一角玄色常服,袖口绣着的兰草在阳光下泛着光。
她的酒碗猛地顿在石头上,米酒溅出,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车帘上的暗纹,她认得。
是永安侯李睿的马车。
阿福也瞧见了,手里的糖画“啪”地掉在地上:“侯、侯爷怎么会来这儿?”
时念放下酒碗,拍了拍裙摆上的菊瓣:“慌什么。”
她望着马车越来越近,忽然笑了,“说不定,也是来赏花的。”
马车在花海边停下,李睿踩着凳脚下来,玄色常服的下摆沾了些尘土,却依旧身姿挺拔。
他身后的随从捧着个锦盒,里面不知装着什么,在阳光下闪着光。
“时老板倒是清闲。”
李睿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糖画碎屑和酒碗,落在时念发间的菊花上,“这海棠坞的菊花开得比侯府的好。”
“侯爷不也一样?”
时念捡起地上的诗签,上面“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字迹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李睿的指尖在锦盒上顿了顿:“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他打开锦盒,里面竟是套新印的《蓝星诗选》,封面上还沾着淡淡的墨香,“听说时老板给寒门学子送书,本侯也来凑个热闹。”
时念望着那套书,忽然觉得这秋日的阳光格外暖。
原来这盛京城里,愿意为诗句停驻的,不止她一个。
“那得喝碗酒。”
她举起粗瓷碗,米酒的甜香在风里漫开。
李睿接过碗,酒液沾湿他的胡须,却没半分狼狈。
浅醉和流芝识趣地拉着乔章林往花海深处走,阿福也拽着大力他们去远处摘野果,只留下时念与李睿站在原地,菊香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侯爷似乎对蓝星的诗格外上心。”时念把玩着空酒碗,碗沿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李睿望着远处打闹的人群,忽然道:“如此佳句,怎能不慕?”
时念挑眉轻笑一声,并未继续接茬。
李睿摇头,只是从随从手里拿过个小巧的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支银簪,样式与时念头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簪头的缠枝纹更繁复些,尾端还刻着个极小的“苏”字。
“时老板可认得此物?”
时念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一首以为只是普通的素银簪,却没想竟藏着这样的玄机。
“倒是……很像。”
她的声音有些发涩,指尖无意识地着自己的簪子。
李睿合上木盒,玄色衣袖扫过石桌上的诗选,“时老板可还记得你娘的姓名?”
这一问像块巨石砸进心湖,时念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缓缓回头,看向李睿的眼神里满是探究。
如果说刚才还觉得是偶然,此刻却清明得可怕。
李睿根本不是来赏花的,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难怪李贤屡次栽在她手里,李睿却始终以礼相待;
难怪他总在怡红院附近出现,却从不出手为难;难怪他会对一支银簪、几句诗如此上心——
他分明知道些什么。
时念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总是在月下对着支银簪落泪,嘴里念叨着“苏婉”“对不住”之类的字眼。
那时她只当是原主臆想,此刻才惊觉,那或许是被尘封的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跳,展颜轻笑:“家母自嫁给我爹之后,便一首以苏氏自居。
以前或许听她提过闺名,只是那时年幼,早就记不清了。”
她刻意加重“苏氏”二字,目光紧紧锁住李睿的表情。
果然,李睿的薄唇猛地抿紧,指节在木盒上捏出泛白的痕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被秋风搅乱的菊海。
“苏氏……”
他低念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是不是左眉角有颗小小的痣?
笑起来时会浅浅陷下去,像藏了颗星子?”
时念的瞳孔骤然收缩。
原主的记忆里,母亲的画像的确有颗痣!
只是那画像早被虫蛀得模糊,她也是偶然在旧箱底翻到过一次,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