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的水榭上,许澜沧正听沧七汇报书肆的盛况。荷叶上的露珠滚落在他手背上,带着些微的凉意。
“……王尤劲说,三日前预订己破五千册,书肆的门槛都快被踩塌了。”
沧七低着头,不敢看主子的脸色,“时老板还让王掌柜加印‘诗词大会佳作选’,收录的都是寒门学子的新句,也按两文一页卖。”
许澜沧把玩着玉扳指,指腹在“龙城飞将”的诗签上轻轻叩着。
“她倒会借势。”
他轻笑,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借蓝星的诗,借学子的笔,把怡红院的名字,刻进天下人的案头。”
沧九站在身后,望着湖面倒映的云影,忽然道:“主子,何源来报,怡红院今年的三成收益己算出,共计……”
“不必交了。”
许澜沧打断他,玉扳指在诗签上划出轻响,“让何源回话,就说本王替天下寒门,谢她这两文一页的情。”
沧七和沧九皆是一愣。
那三成收益够养一支亲兵,主子竟说免就免?
许澜沧却望着水榭外的芦苇荡,那里的白鹭正振翅飞起,掠过水面时激起细碎的涟漪。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银子。”
他想起时念在雅间说的话——
“天边的云彩不如脚边的泥土”。
这女人看似重利,实则比谁都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筹码。
“她在砌墙。”
许澜沧忽然道,指尖在石桌上画出“怡红院”三个字,“用诗句当砖,用寒门当基,砌一堵连皇权都推不倒的墙。”
沧七挠挠头:“那主子就不怕……”
“怕她将来割袍断义?”
许澜沧低笑,将诗签扔进水里,“她若真有那本事,本王倒要瞧瞧,这墙能砌多高。”
他望着诗签在水面打转,忽然觉得,那三成收益,权当是给这堵墙添块砖。
毕竟,能让太子跳脚、让父皇称赞的棋子,世间可不多见。
东宫的偏殿里,许承珏正将《蓝星诗选》的样页撕得粉碎。
纸屑混着砚台里的墨汁,在地上积成一滩狼藉。
“废物!都是废物!”
他踢翻案几,青铜爵杯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两文钱一页?她这是想让全天下的寒门都念她的好!”
太监跪在地上,怀里揣着从书肆抄来的“佳作选”,封面上“怡红院监制”的字样刺得人眼疼。
“殿下,书肆的王掌柜说,言大人己奏请陛下,要将诗选和戏文推广至各州府……”
“推广?”
许承珏冷笑,抓起一把碎纸掷向窗外,“她配吗?一群妓子排的戏,几首偷来的诗,也配登大雅之堂?”
许承珏的手猛地攥成拳,指节泛白。
他望着窗外宫墙的方向,那里的梧桐叶正簌簌落下,像极了他此刻摇摇欲坠的底气。
永安侯府的书房里,李睿正对着《蓝星诗选》的样页出神。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玄色常服的袖口绣着的兰草,与样页上“怡红院监制”的字迹重叠在一起。
“侯爷。”
管家捧着茶进来,见他对着两文钱的书页发呆。
李睿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春螺巷的方向,那里的灯笼亮得像片星海。
“去,”
他对管家道,“取五百两银子,送到盛京书肆。
就说是……永宁侯府预订的书款。”
管家愣了愣,不掺和这些事?
“是。”
李睿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之前或许觉得相安无事就好,可现在,他觉得有些墙,该帮着砌一砌。
至少,他想要看看时念会带着怡红院走到哪一步。
怡红院的戏台旁,时念正看着姑娘们排练新戏。
浅醉穿着月白旗袍,唱到“莫愁前路无知己”时,声音里带着些微的颤,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
何源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里面是梁王府送来的消息。
“念姐,梁王殿下说……今年的三成收益,免了。”
时念接过锦盒,指尖划过冰凉的盒面,忽然笑了。“他倒是会做人。”
乔章林抱着刚印好的“佳作选”走过,见她笑得古怪,忍不住道:“念姐,您早料到了?”
“猜的。”
时念翻开选本,见里面收录了王思哲的“云河村月”,字迹虽稚拙,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许澜沧这人,最懂‘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
她抬头望向巷口,书肆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喧哗,像是有无数人在诵读“床前明月光”。
其实许澜沧错了。
时念忽然道,声音轻得像风,“我要的不是墙,是让这墙里的光,能照到每个想读书的人。”
戏台上方的“文以载道”匾额,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穿粗布衣裳的孩童们还在巷口临摹诗签,“怡红院”三个字被他们写得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
秋闱的锣鼓声刚歇,怡红院的姑娘们还没从忙碌中缓过神来,时念己站在戏台中央,望着台下渐渐散去的人群发呆。
晨露沾湿的诗签散落在青石板上,有的被踩出了褶皱,有的还沾着寒门学子的指温。
“念姐,这几日的营收比往常少了三成。”
阿福捧着账册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王掌柜说,秋闱一开,书肆的生意都淡了,更别说咱们这戏台子。”
时念指尖划过一张被揉皱的诗签,上面“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字迹己有些模糊。
她忽然转身,对着正在卸妆的姑娘们拍手:“都停一停。”
浅醉正用温水擦拭鬓角的花钿,闻言抬头,发间的珍珠步摇叮当作响:“念姐,可是要排新戏?”
“不排戏。”
时念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素净的面容,忽然笑了,“趁着秋闱给大家放个假——三日,够不够?”
姑娘们手里的脂粉盒“啪嗒”落地,连最沉稳的乔章林都愣住了。
“念姐,这秋闱期间正是赚口碑的时候……”
“赚口碑的前提是人得在。”
时念打断他,指腹轻轻点着镜中自己的眉眼,“一开始本来想着年节时给你们放一个长假,现在秋闱一部分客人都去考试了,咱们也趁这个机会放松几日。”
晚晴忽然想起什么,从箱底翻出件半旧的青布衫:“前段日子见香巧练《木兰辞》到深夜,领口都磨破了。
她说要是能睡个囫囵觉,哪怕少赚些银子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