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撞在王尤劲心坎上。
他年轻时也是寒门出身，为了借本书，在富家门前跪了整宿，膝盖磨出血都没换来半页纸。
那时他就想，若有朝一日能开书肆，定要让好书贱卖，可真到了这位置，才知柴米油盐的难。
“印刷的费用……”
王尤劲着抄本封面，话没说完就被阿福打断。
“念姐说了，印刷费让小厮送到怡红院就行。”
阿福拍了拍胸脯，“王掌柜尽管放心开印，银子少不了你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吴婶新做的诗签糕点：“这是我家吴婶做的，给掌柜尝尝。
‘举头望明月’的字样，配着诗吃更对味。”
王尤劲捏起块糕点，金黄的糕体上“明月”二字闪着油光。
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时老板是个敞亮人！”
他转身对里间喊：“小三子！把最好的工匠都叫来，今儿不开张了，先排这《蓝星诗选》的版！”
里间传来一阵响动，个穿短打的小伙计探出头，见柜台上的抄本，咋舌道：“掌柜的，这不是怡红院那诗？
真按两文一页卖？”
“少废话，让你排就排！”
王尤劲瞪了他一眼，又转向阿福，语气软了些，“只是阿福经理，这印多少册合适？”
阿福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先印三千册。
念姐说，若是不够，再添印便是。”
“三千册？”
旁边穿灰布衫的书生惊呼，“这得用多少纸？！”
阿福没接话，只是望着王尤劲案头的《南齐诗集》。
那书定价三两银子，封面烫金，却在角落里积了层灰——
世家子弟嫌它不够孤本，寒门学子买不起，倒不如两文一页的诗签，被翻得纸页发脆。
“王掌柜，我家念姐还有个要求。”
阿福忽然道，“每页右下角，都要印上‘怡红院监制’。”
王尤劲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
时念哪是不求回报？
她要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是怡红院把这些诗从云端请下来，送到寻常人案头。
“成。”
他拿起朱笔，在样稿上圈了个角落，“就印在这儿，字要醒目。”
阿福这才满意，拱手道：“那我先回了，念姐还等着回话呢。”
他转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被书生们围住。
“阿福经理，这诗选何时能开售？”
“我要预订十本！给我乡下的同窗带回去！”
阿福被问得头大，笑着扬声道：“印好后开卖！各位到时候来排队便是，保证管够！”
走出书肆时，晨雾己散。
阳光穿过书肆的窗棂，照在排队预订的书生们身上，像给他们镀了层金。
阿福忽然觉得，时念让他印的哪是诗？
分明是给这盛京的寒门，开了扇亮堂堂的窗。
回到怡红院时，时念正在戏台旁教姑娘们读诗。
浅醉穿着月白旗袍，正指着“莫愁前路无知己”的注解，声音软软的：“这‘知己’，就是懂你的人。”
见阿福进来，时念抬眸笑了笑：“成了？”
“成了！”
阿福把王尤劲的话学了一遍，末了补充道，“那老掌柜一开始还咋舌，后来听说您要印三千册，眼睛都首了。”
时念拿起案上的诗签，上面“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字迹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首了才好。”
她轻声道，“让他知道，这盛京的书肆，不止能卖黄金屋，还能卖通天路。”
乔章林抱着砚台走过，听见这话，忽然停下脚步：“念姐，方才王掌柜的小厮来送样书，说想加印‘诗词大会佳作选’，收录学子们的新句，也按两文一页卖。”
时念挑眉：“他倒机灵。”
“可不是嘛。”
阿福凑过来，眼里闪着得意，“那小厮说，王掌柜要把最好的版面留给咱们的诗选，还说要请您去书肆题字呢。”
时念没接话，只是望着巷口。
那里，几个穿粗布衣裳的孩童正蹲在地上，用树枝临摹从怡红院捡的诗签，“床前明月光”的字样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
她忽然想起现代课本里的一句话——
知识的海洋，从来不该设门槛。
消息像长了翅膀，扑棱棱飞出春螺巷，落进盛京的各个角落。
御书房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正烧得绵长。
南齐帝捏着狄怀仁递上的《蓝星诗选》样页，指尖在“两文一页”的字样上反复，宣纸上的墨迹被按出浅浅的褶皱。
“两文钱……”
帝王低笑出声，将样页往案上一拍，“这时念，倒真敢做。”
狄怀仁躬身道：“陛下，臣己查过，盛京书肆的掌柜说，时老板自担印刷成本，只按纸墨价售卖。寒门学子闻讯，己在书肆外排起长队。”
南齐帝望向窗外，宫墙下的梧桐叶被风卷得打转，像极了他年轻时见过的寒门书生，在世家门前辗转的模样。
“古有陈军为借《兵法》，在许太傅府外候了三夜。”
他忽然道，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怅然，“那时若有两文一页的书，何至于……”
话未说完，却被总管太监的通报打断：“陛下，言大人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言锵捧着奏折进来时，袍角还沾着巷口的尘土。
“陛下，臣请奏——推广《蓝星诗选》至各州府，让天下学子皆能读此佳作！”
他将奏折高举过顶，声音洪亮：“时念以两文一页售书，实乃利国利民之举！
臣愿牵头，让各州府书肆效仿，让天下百姓人人皆可读书！”
南齐帝接过奏折，见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官员的名字——
狄怀仁、左乾、甚至还有素来中立的礼部尚书方仲文。
“好！”
帝王抚掌大笑，将样页往奏折上一压，“传朕旨意，着户部拨款，补贴各州府印刷费用！
告诉时念，她这书，朕买了！”
总管刚要退下，又被南齐帝叫住：“等等。”
他拿起样页，指尖点着“怡红院监制”五个字，“另外让人将之前怡红院那些戏本也推广出去。”
言锵抬头时，见帝王眼里的光，竟比案上的鎏金烛台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