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图这些诗句能流进该流的地方——
流进寒窗里,流进货担上,流进每个想读诗的人心里。”
王思哲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原来真有人懂,真有人愿意把书从世家的书房里,搬到寒门的案头。
“至于注解,”
时念拿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莫愁前路无知己”,“我会让书肆加印成册,单独售卖。
一文钱一页,谁都买得起。”
“还不走?”
时念对着众人扬了扬下巴,“再不走,吴婶的桂花糕可要凉透了。”
狄英杰第一个反应过来,折扇往袖里一揣:“走!明日我就让家仆去书肆预约!”
周子昂哼了一声,却脚步轻快地跟上去,路过王思哲时,还撞了撞他的胳膊:“喂,秋闱加油。
到时候我在怡红院设擂,咱们再比过!”
王思哲愣愣点头,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条蜿蜒的河。
他走到案前,望着那些摊开的诗稿,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注解。
墨痕未干,带着点温热,像时念方才眼里的光。
“还不走?”
时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思哲慌忙转身,脸上烫得能煎鸡蛋,结结巴巴道:“谢、谢时老板。”
时念看着他怀里的糕点碎屑,忽然想起三日前他在巷口质疑“青楼藏污纳垢”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云河村的月亮,和诗里的一样吗?”
王思哲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被点燃的烛火:“一样!都、都很亮!”
“那就好。”
时念摆摆手,“快回去吧,别误了秋闱。”
王思哲深深一揖,转身往巷口走,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走到巷尾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怡红院的灯笼还亮着,戏台中央的身影正在收拾诗稿,青布旗袍的裙摆扫过案几,带起一阵风,吹得“龙城飞将”的匾额轻轻晃动。
他忽然觉得,这盛京的夜,好像没那么冷了。
时念将最后一摞诗稿收好,乔章林抱着砚台走过,见她望着巷口出神,忍不住道:“念姐,真要按两文钱一页卖?
书肆的掌柜说,至少能翻几十倍。”
时念接过砚台,墨汁在里面晃出涟漪:“几十倍?那不是卖诗,是卖枷锁。”
她想起现代图书馆里随处可见的诗集,想起那些在路灯下背书的学生,忽然觉得,跨越千年的风,此刻正穿过春螺巷,吹得诗签哗哗作响。
“乔先生,”
时念望着天边的残月,“你说,千百年后,会不会有人记得,南齐有个怡红院,曾把诗卖给每个想读诗的人?”
乔章林笑了,提笔在空白纸上写下“怡红院”三个字:“会的。
就像咱们记得蓝星的黄河,后人也会记得这里的光。”
晨雾还没散尽,春螺巷的青石板就被露水浸得透湿。
阿福揣着那本蓝布封皮的《蓝星诗词集》抄本,脚步轻快地往东街走,棉鞋踩在水汽里,踏出一串浅浅的脚印。
盛京书肆的幌子在巷口摇摇晃晃,黑底金字的“盛京书肆”西个字被晨光镀了层金边,看着比怡红院的戏台还气派。
阿福站在门口理了理衣襟,想起时念昨日的吩咐,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书肆里早己挤满了人。
穿青布长衫的书生们围着书架争论,指尖在泛黄的书页上划过;
账台前,掌柜王尤劲正拿着算盘打得噼啪响,檀木柜台被磨得发亮,透着股陈年墨香。
“王掌柜,忙着呢?”
阿福笑着走上前,将抄本往柜台上一放,蓝布封皮在一堆线装书里格外显眼。
王尤劲抬眼,见是阿福,浑浊的眼珠亮了亮。
他放下算盘,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这不是怡红院的阿福经理吗?稀客啊。”
他认得这小子。
前阵子怡红院排《三国演义》,这小子天天来订印戏单,每次都要盯着工匠排版,连墨色浓淡都要较真,倒比那些酸秀才还懂行。
“今日来,是有桩大生意。”
阿福把抄本往他面前推了推,“我家念姐让我送样稿来,想请王掌柜的铺子印些东西。”
王尤劲挑眉,伸手掀开蓝布封皮。
“蓝星诗选”西个字刚入眼,他就“哟”了一声,指尖在“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字迹上顿了顿:“这不是诗词大会上那些句子?
时老板竟真要印成书?”
他越往后翻,眉头皱得越紧。
从“床前明月光”到“天生我材必有用”,每页都密密麻麻写满注解,朱笔标着异邦风土,比他铺子里卖的《南齐诗集》还详尽。
“时老板的意思是,这诗选按页卖。”
阿福清了清嗓子,说出时念的嘱咐,“一页两文钱,全本三百页,统共六百文。”
“两文钱?”
王尤劲猛地抬头,算盘珠子被他拨得哗啦响,“阿福你再说一遍?”
旁边挑书的书生们闻声凑过来,听见“两文一页”都炸了锅。
“王掌柜没听错吧?这等佳句,两文钱能买一个角就不错了!”
“前几日周府印的《秋闱范文》,正本可得五两白银!”
阿福早料到会有这反应,笑着摆手:“诸位安静些,我家念姐说了,这诗不是拿来赚钱的。”
他转向王尤劲,从袖里掏出张纸递过去:“这是成本清单。
念姐说,纸墨钱按市价算,工匠的工钱她另付,书肆只需按两文一页卖,赚个跑腿钱就行。”
王尤劲捏着清单的手微微发颤。
宣纸、笔墨……样样都是需要成本的东西,远超两文。
他经营书肆三十年,见过赔本赚吆喝的,却没见过把金元宝当石头卖的。
“时老板这是……”
他张了张嘴,忽然想起诗词大会上那些寒门学子抢诗签的模样,心里隐约有了数,“她是想让天下人都读得起?”
“可不是嘛。”
阿福往柜台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我家念姐心善,见那些穷书生连抄本都买不起,首叹气。
她说蓝星的诗再好,藏在怡红院也是白搭,得流进寒窗里才算真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