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指了指巷口,“不过现在还没开门,估计忙着筹备诗词大会呢。”
王思哲攥着那张传单,指尖把“床前明月光”五个字都快捏烂了。
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朝着春螺巷走去。
青石板路渐渐变窄,两侧的店铺换成了低矮的瓦房,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走到巷尾,果然看见一扇朱漆大门,门楣上“怡红院”三个字写得遒劲有力。
旁边还挂着串红灯笼,只是灯笼上没画那些露骨的美人图,反倒绣着几枝墨竹。
门是关着的,却挡不住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句子真硬气!”
是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你慢点念,我还没记下来呢!”
后面的话渐渐模糊,混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一群姑娘在灯下读书。
王思哲站在门外,听得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青楼?
倒像村里的私塾,只是念书的都是女子。
他正发愣,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探出头,手里还拿着张纸,上面写着“热搜榜”三个字。
“公子请问您找谁?”
男子拱手,态度温和,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油滑。
王思哲这才看清,男子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干干净净,眉宇间带着书卷气。
“我……我听说这里要举办诗词大会。”
他把传单递过去,声音有些发紧,“这些诗……真是你们院里写的?”
男子笑了,侧身让他进门:“我叫杜元介,是院里的先生。
这些诗来自‘蓝星’,是我们东家翻译过来的。”
王思哲跟着他走进院子,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戏台两侧挂满了红绸,上面贴着一张张诗签,“黄河之水天上来”“飞流首下三千尺”……字迹或娟秀或刚劲,竟没一张是谄媚的艳词。
几个姑娘坐在台下的石凳上,围着一本蓝布册子念念有词,其中一个穿青布旗袍的女子正指着“大漠孤烟首”,给其他人讲解什么是“孤烟”。
后厨飘来甜香,一个胖厨娘端着蒸笼出来,笼屉上印着“诗”字,引得姑娘们一阵哄抢。
“这是我们院里的诗签糕点,”
杜元介解释道,“把诗句刻在木模上,印在桂花糕上,又好吃又好记。”
王思哲走到戏台前,看着那些诗签,手指在“举头望明月”上轻轻拂过。
他想起云河村的爹娘,想起临行前娘塞在他怀里的炒花生,眼眶忽然一热。
“这首《静夜思》,是谁写的?”
他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蓝星。”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王思哲回头,见一个穿青布旗袍的女子站在回廊下,鬓边别着支素银簪,手里还拿着支毛笔,笔尖的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墨点。
“念姐,这是来打听诗词大会的王公子。”杜元介介绍道。
女子走上前,目光落在他沾着泥点的草鞋上,却没露出半分嫌弃,反而笑着拱手:“我叫时念,是这怡红院的东家。
公子看着面生,是刚到盛京?”
王思哲慌忙回礼,脸颊发烫:“晚生王思哲,来自云河村,听闻……听闻贵院有佳作,特来拜访。”
王思哲望着时念,眼里满是探究。
方才在巷口听众人热议“蓝星”,他便揣着满腹疑惑,此刻见正主就在眼前,那点拘谨顿时被求知欲压了下去。
“时老板,这蓝星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拱手问道,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能写出‘生当作人杰’这般句子,定是位风骨卓绝的老先生吧?”
时念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像颗落在宣纸上的星子。
她早料到会有人追问蓝星的身份,早己备好说辞:“蓝星是异邦人,多年前便己故去了。”
她垂下眼帘,语气里添了几分惋惜:“这些诗作都是他生前留下的手稿,我也是偶然得之,便想着翻译出来,让更多人瞧见这般好句子。”
王思哲脸上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他攥着袖口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原想着若能拜见这位蓝星先生,哪怕只是递上自己的拙作请教一二,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却没想竟是故人。
“己故去了……”
他喃喃重复,眼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连声音都透着股涩味,“真是可惜了……”
时念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微暖。
这书生虽拘谨,对诗词的赤诚却做不得假。
她放下毛笔,指了指戏台旁的书架:“蓝星的手稿我妥善收着,只是眼下正在整理,不便外借。”
王思哲的头垂得更低了,耳尖红得像被夕阳烤过。
也是,自己一个乡下来的穷书生,既无功名又无名气,凭什么让人家把珍贵的手稿借给自己?
他刚要讪讪告辞,却听时念话锋一转:
“不过两日后便是诗词大会,到时我会把整理好的诗选摆在台上,供大家传阅。”
她笑得温和,眼里没半分轻视,“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来凑个热闹,既能见到全本,还能与其他学子论诗,岂不两全?”
王思哲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像被重新点燃的篝火。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感激的话,却因太过激动,半天只憋出句“多谢时老板”,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时念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杜先生正在教姑娘们读诗,公子若是不介意,不妨留下听会儿?”
王思哲忙摆手:“不不不,不敢叨扰。”
他攥着那张皱巴巴的传单,像攥着稀世珍宝,“两日后,晚生一定来!”
说罢他深深一揖,转身往外走,脚步都带着些雀跃,路过门槛时差点绊倒,引得门口的杜元介笑出了声。
看着他略显踉跄却轻快的背影,时念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王思哲”三个字,笔尖的墨汁顺着笔画流淌,像给这个名字镀上了层光。
“念姐,这书生倒真有意思。”
浅醉端着刚沏好的茶过来,见宣纸上的名字,忍不住道,“瞧着木讷,说起诗来眼睛都亮了。”
“是个真心爱诗的。”
时念接过茶盏,目光望向巷口,“咱们办诗词大会,不就是为了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