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大堂里顿时忙得热火朝天。
乔章林和杜元介搬来桌椅,把“蓝星诗选”摊开,一句句讲解给姑娘们听。
香巧学“人面不知何处去”时,总把“人面”念成“任面”,惹得众人笑作一团;
浅醉对着“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发呆,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尾微微发红。
另一边,吴婶让厨娘揉了掺着桂花的面团,打算做些“诗签糕点”——
把名句刻在木模上,印在糕点上,既好吃又应景。
杂役们则跟着念一学写最简单的诗句,“床前明月光”五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却个个学得认真。
时念站在戏台中央,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忽然觉得眼角有些发热。
刚来的时候,她只是想保住这条命,把怡红院改造成能赚钱的地方。
可不知不觉间,这里己经成了一个真正的“家”——
有吵有闹,有笑有泪,更有一群愿意跟着她往前冲的人。
“念姐,你看我写的!”
念五举着张纸跑过来,上面用炭笔写着“明月几时有”,笔画粗得像木棍,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时念接过纸,认真点评:“‘明’字的日字旁写得好,像轮圆月亮。”
念五笑得见牙不见眼,又跑回去接着练。
巷口的书声还在继续,与院里的欢笑声、读书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杂乱却温暖的歌。
时念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账房——
传单的事,得抓紧落实。
她翻出最厚实的麻纸,裁成巴掌大的方块,又让乔章林研了浓墨。
“阿福,去把念一和大力他们都叫来。”
不多时,几十个汉子齐刷刷站在账房门口,个个摩拳擦掌。
他们跟着乔章林识了些字,正愁没处施展。
时念拿起毛笔,在麻纸上写下几行字:
“怡红院诗词大会,三日后开锣!
擂台三设:比诗、对词、猜谜。
优胜者赠《蓝星诗选》抄本,再送戏票!
凡参与者,皆赠桂花糕一块,浅醉姑娘亲手所制。”
笔锋刚劲,字字清晰,末尾还画了个简笔画的戏台,台上站着个举着诗卷的小人。
“就按这个样子,抄两百份。”
时念把样板递给念一,“字不用太好看,清楚就行。”
念一接过纸,黝黑的脸上露出为难:“念姐,两百份……怕是要写到后半夜。”
“吴婶炖了参汤,写完管够。”
时念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活儿看似简单,却是咱们打响名气的关键。
盛京的学子、商户、甚至官宦家的公子小姐,都得让他们知道这事儿。”
她指着传单上的“浅醉姑娘亲手所制”,眼底闪着狡黠:“这才是钩子,比单纯说诗词管用。”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拿起笔墨,趴在账房的长桌上抄写。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蝉鸣,倒有几分寒窗苦读的意味。
时念看着他们抄得认真,又补充道:“大力,你带五个人去东市,那里书生多;
念七,你带三个去西市,商户聚居,爱凑热闹;
剩下的人跟着我,去盛京的各大书院门口蹲点。”
分配完任务,她又从柜里取出一摞铜板:“遇到茶馆、酒楼,就跟掌柜的商量,把传单贴在显眼处,给两文钱辛苦费。”
众人领了铜板,个个精神抖擞。
大力把传单卷成筒,插在腰间,拍着胸脯道:“念姐放心,保证让盛京的狗都知道咱们要办诗词大会!”
时念被逗笑,挥手让他们出发。
暮色降临时,盛京的大街小巷己经飘起了怡红院的传单。
东市的书铺门口,几个书生围着传单争论:“‘蓝星诗选’是什么?
竟敢说‘诗仙在世也不过如此’?”
西市的绸缎庄里,掌柜的把传单贴在柜台前,对客人笑道:“听说怡红院的桂花糕比宫里的还好吃,去凑个热闹也好。”
最热闹的当属盛京书院门口。念七带着人刚把传单贴在墙上,就被放学的学子围得水泄不通。
“怡红院?那不是以前的青楼吗?”
“听说早就改戏院了,还排了《三国演义》,不少达官贵人都去看呢!”
“诗词大会……要不咱们去瞧瞧?”
议论声传到书院内堂,何鑫智正对着《论语》批注,闻言眉头紧锁。
他放下毛笔,对侍立的门生道:“去把那张传单取来。”
门生很快取回传单,何鑫智展开一看,瞳孔微微收缩。
传单上的字迹虽糙,内容却条理分明,尤其是“蓝星诗选”几个字,透着股说不出的狂妄。
“时念……”
他喃喃道,想起前几日学子们议论的“旗袍”,“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竟要办诗词大会?”
“备车。”
他起身,玄色长衫的下摆扫过案上的书卷,“去怡红院。”
马车停在春螺巷口时,怡红院的灯笼刚点亮。
时念正指挥伙计往戏台两侧挂诗签,见何鑫智走来,并不意外,笑着迎上去:“何山长大驾光临,真是稀客。”
何鑫智看着她身上的青布旗袍,领口绣着几枝墨竹,素雅得不像风月场所的老板,眉头皱得更紧:“时老板,你可知‘诗词大会’意味着什么?”
“不过是让大家凑个热闹,以诗会友罢了。”
时念侧身让他进院,“山长里面请,浅醉刚泡了雨前龙井。”
何鑫智跟着她走进大堂,目光扫过正在排练的姑娘们。
香巧正背“床前明月光”,念错了字还自己拍额头,倒有几分憨态。
“时老板这是想让怡红院彻底脱胎换骨?”他开门见山。
时念给他斟上茶,笑道:“我想做的从来不是青楼,是能让大家安心听戏、读诗的地方。”
她取出一张宣纸,推到何鑫智面前:“山长请看。”
何鑫智目光落在上面端正的字体上,指尖在“天生我材必有用”那句上顿住。
这句子狂放却不浮夸,竟让他想起年轻时壮志凌云的自己。
“这些……真是异邦的诗作?”
他抬头,眼里带着探究。
时念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山长觉得是,那便是,山长若觉得不是,那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