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叶云舒走到假山旁的石凳坐下,宫女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茶汤碧得像池中的水。
太后呷了口茶,才慢悠悠道:“是不是有人给你递了消息,说梁王常去怡红院?”
叶云舒这才敢抬头,从袖中取出那张素笺,递了过去:“昨日收到的,没署名,只说‘梁王属意怡红院时念’。”
太后展开素笺,目光在“其智可比谢安,其貌不输苏小”那两句上停了停,瞳孔微眯,旋即嘴角勾起抹淡笑,将纸条凑到烛火边。
橙红的火苗舔舐着纸面,很快将那行字烧成灰烬,随风散进锦鲤池里,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所以昨是去见了那个时念?”
太后掸了掸指尖的灰,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
叶云舒老实应道,“她承认曾是妓子,却半点不避讳,还说……
还说做王妃不如在怡红院唱戏。”
她本以为这话会惹太后动怒,可太后却只是轻笑一声,凤钗上的东珠晃得人眼晕:“倒是首白。”
叶云舒诧异道:“娘娘不担心吗?梁王殿下毕竟是……”
“担心什么?”
太后打断她,团扇在石桌上轻轻一叩,“担心她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能把我南齐的战神王爷勾走?”
她望着池中的锦鲤争抢投喂的鱼食,忽然道:“云舒,你可知哀家为何让你进京?”
叶云舒愣了愣:“娘娘说是……让我伴驾。”
“这只是其一。”
太后的目光落在她鬓边的东珠簪上,“你自幼跟着太傅读书,聪慧通透,与澜沧倒是相配。”
叶云舒的嘴角落下,指尖捏着帕子,几乎要绞出水来:“太后娘娘……”
“哀家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你不想嫁入皇室。”
太后放缓了语气,“可皇家婚事,从来都不是只看心意。
你嫁入梁王府,既能让叶家那些人安心,又能帮澜沧在朝堂上多些助力,这才是两全其美。”
她话锋一转,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至于那个时念,她的确是个妙人,可妙人未必能做王妃。
澜沧是什么性子,哀家比谁都清楚——
他若是真对哪个女子动了心,哪会拖到现在?”
叶云舒不解:“可殿下的确常去怡红院,还护着那院子……”
“护着?”
太后笑了,像是听到什么趣闻,“你当他护的是时念?他护的从来都只是自己手中的刀子,是能帮他对付太子的棋子。”
她站起身,扶着宫女的手走到九曲桥上,望着远处的宫墙:“皇帝和澜沧都是哀家的儿子,一个守朝堂,一个守边关,谁也离不开谁。
太子太急,急得忘了皇家最忌讳‘露锋芒’,澜沧帮陛下敲打敲打他,也是应当的。”
叶云舒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梁王对怡红院的“特殊”,不过是借戏台做棋盘,时念那枚棋子再妙,终究也只是棋子。
“可那纸条……”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真是殿下身边的人递的呢?”
“那就更不必担心了。”
太后回眸,凤眸里闪着洞悉一切的光,“若是澜沧自己想抬举时念,根本不必绕这么多弯子。”
这纸条,要么是太子的人想挑事,要么是这后宫的手笔。
当不得真。
她走到叶云舒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呀,就是太认真。
这深宫朝堂,真真假假的消息比锦鲤池的水还浑,若是每句都信,迟早要栽进去。”
叶云舒望着太后鬓边的珠翠在晨光里泛着光,忽然明白为何这位老人家能在深宫站稳脚跟——
她太懂权衡,太懂自己的儿子。
太后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哀家老了,可不想这年纪还替他们兄弟两个操心。
澜沧有他的战场,太子有他的东宫,谁能笑到最后,得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叶云舒低头,看着石桌上那杯微凉的龙井,忽然笑了:“太后娘娘说得是,是我钻了牛角尖。”
“知道就好。”
太后满意点头,“今日晌午留在这里用膳,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蟹粉小笼。”
“谢太后娘娘。”
桂香再次漫过栏杆时,叶云舒扶着太后走过锦鲤池,忽然想起时念站在怡红院门口的模样,青布旗袍,素银簪,眼里的光比灯笼还亮。
而此时的梁王府,许澜沧正听着沧七的回报。
“……太后与叶小姐在御花园聊了近一个时辰,还留了午膳。”
沧七低着头,不敢看主子的脸色,“叶小姐递了张纸条,太后看后烧了,两人似乎聊得颇为投契。”
许澜沧把玩着玉扳指,目光落在案上的《木兰辞》抄本上:“烧了?”
“是,”
沧七补充道,“听宫人道,太后还夸时老板是‘妙人’。”
许澜沧忽然低笑出声,指尖在“雄兔脚扑朔”那句上重重一点:“母妃这是……既放心,又不放心啊。”
放心他不会被一个青楼女子绊住,不放心叶云舒能不能稳住心神,这才亲自敲打一番。
“主子,要去查查那张纸条是谁递的吗?”沧五问道。
“不必。”
许澜沧放下抄本,起身走到窗边,左右叶云舒都不曾上当,他又何必去横插一脚?
他望着宫墙的方向,桂香似乎顺着风飘进了王府,带着点甜腻的暖意。
母妃想让叶云舒做王妃,叶家的势力,的确是助力。
可他心里清楚,那不是他想要的。
至于想要什么,或许只是寻常人家的烟火罢了……
“去,把那两坛桂花酿取来。”
许澜沧转身,墨色锦袍扫过棋盘。
而怡红院的后台,时念正让浅醉试穿新做的木兰戏服。
银线掺着珍珠粉绣的铠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雪地里的寒刃。
“转个圈看看。”
时念拿起剪刀,剪掉裙摆多余的线头,“这里收得再紧些,舞动时更利落。”
浅醉转着圈,裙摆扫过地面的碎布,带起一阵细小的尘埃:“念姐,您说咱们这《木兰辞》能演到什么时候?”
“演到没人想看为止。”
时念笑着打了个哈欠,“不过依我看,至少能演到冬天,毕竟……”
她抬头望向窗外,晨光正顺着窗棂爬进来,照亮了案上的旗袍样稿。
“这盛京的风雪,还没真正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