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舒站在巷口的月光里,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玉佩。
时念那句“倒不如在这怡红院,唱我的戏”像颗石子,在她心湖里砸出层层涟漪。
她自小耳濡目染,见惯了贵女为攀附权贵绞尽脑汁——
尚书府的嫡女为嫁入王府,甘愿自降身段学舞;太傅家的小姐为讨太子欢心……
可时念偏不。
这个曾沦落风尘的女子,穿着最素净的青布旗袍,却比穿金戴银的贵女更有风骨。
她眼里的光,不是对权势的渴望,是对自己戏台的笃定,是对“时念”二字的珍重。
“时老板倒是活得通透。”
叶云舒忽然笑了,卸下伪装的嗓音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婉,却又藏着几分锐气,“只是这盛京的水太深,通透的人,往往死得最早。”
时念挑眉,转身往院里走,青布裙摆扫过阶前的菊丛,带起几片枯叶:“那就做条能在浑水里游的鱼。”
她站在门内回望,素银簪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叶公子若是想听新戏,随时欢迎。
但若是来替旁人探话——”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怡红院的茶,可没那么好喝。”
叶云舒心头一震。
这女人竟连她的姓氏都猜到了?
望着时念消失在回廊的背影,叶云舒忽然明白许澜沧为何会踏足这风月场。
时念就像株长在石缝里的兰草,看似柔弱,根却扎得极深,风刮不倒,雨打不折。
连她这个女人都忍不住侧目,何况是见惯了攀附之辈的梁王?
夜风卷着桂花香掠过巷口,叶云舒理了理月白长衫的领口,转身时,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耳垂上那点未褪的珍珠粉痕迹——
方才被时念点破的破绽,此刻倒像是枚别致的印记。
“青禾,”
她低声道,“回府。”
侍女从暗处走出,见自家小姐眉眼间带着从未有过的复杂,忍不住问:“小姐,这时念……”
“是个妙人。”
叶云舒打断她,脚步轻快地踏上马车,“比京中所有胭脂水粉加起来都有趣。”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叶云舒撩开窗帘,望着怡红院的灯笼渐远,忽然低声道:“去查查,昨日都有谁的人去过太后宫里。”
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借她的眼,探清怡红院与梁王的关系。
她可没那么愚蠢。
而此时的怡红院后院,两道黑影正贴在廊柱后。
沧七攥着拳,指节泛白,喉间憋着股说不出的气:“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咱们主子是什么身份?
战神梁王,南齐最尊贵的王爷,她一个青楼老鸨,居然说‘不如唱我的戏’?”
沧五靠在柱上,指尖转着枚铜钱,声音平淡得像淬了冰:“她怎么想,与我们无关。”
“怎么无关?”
沧七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愤愤不平,“主子待她够不同了吧?
不仅护着怡红院,还让咱们盯着宁家的人,她倒好,背后说主子是‘天边的云彩’,说不稀罕!”
他跟着许澜沧在边关拼杀多年,见惯了将士们对王爷的敬畏,从未有人敢这般轻慢。
哪怕是皇帝,也对许澜沧关心备至,时念凭什么?
沧五终于抬眼,铜钱在指间停住:“主子的命令是什么?”
沧七一愣:“……一字不落,全报。”
“那便报。”
沧五将铜钱抛起,又稳稳接住,“主子要听的是实情,不是咱们的情绪。”
沧七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被沧五那句“执行命令”堵得哑口无言。
他望着戏台方向,时念的身影正穿过灯笼的光晕,青布旗袍的开叉处扫过台阶,像道利落的剪影。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在梁王府,主子捧着时念写的《三国演义》戏本,指尖在“关羽温酒斩华雄”那页停留许久,嘴角噙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那时他以为主子只是觉得戏文新奇,如今想来,许是从那时起,这怡红院的老鸨就己不同。
“走吧。”
沧五拍了拍他的肩,“再磨蹭,主子该歇下了。”
沧七望着时念的背影消失在后台,终于咬了咬牙,转身跟上。
罢了,主子自有计较,他一个暗卫,操这些闲心做什么?
只是想起时念那句“不稀罕”,心里终究像塞了团棉絮,闷得发慌。
梁王府的书房里,烛火跳动着映在许澜沧脸上。
他听完沧七的汇报,指尖的玉扳指在案上轻轻敲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当真说‘天边的云彩不如脚边的泥土’?”
沧七低头:“是。
还说……说做王妃不如在怡红院唱戏。”
他等着主子发怒,毕竟这话说得太放肆,简首是打皇室的脸。
可许澜沧却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荡开,带着几分玩味。
“有意思。”
他拿起案上的《木兰辞》抄本,指尖拂过“雄兔脚扑朔”那句,“这世上想攀附本王的女子能从盛京排到边关,偏她要做那个例外。”
沧七愣住:“主子不生气?”
“生气?”
许澜沧挑眉,将抄本丢回案上,“本王为何要生气?”
时念说得没错,她是青楼出身,他是天潢贵胄,两人之间隔着的岂止是身份?
就算他真对她动了心思,太后第一个不允,朝臣们的奏折能堆成山,更别提皇帝长挂在嘴边的那句“皇室颜面不可丢”。
他对时念的确有兴趣。
兴趣她的胆识,兴趣她的手腕,兴趣她总能从泥里刨出金子的本事。
可这兴趣,还没到让他不顾朝野非议、太后震怒的地步。
娶她?
许澜沧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别说时念不愿意,就算她愿意,这道圣旨也绝无可能从宫里颁出来。
“主子看得通透。”
沧五适时开口,“时老板有她的戏台,主子有您的战场,本就不是一路人。”
许澜沧呷了口茶,茶味清苦,正合心意:“只是叶云舒突然去找她,倒是耐人寻味。”
叶云舒是太后的亲信,向来只在宫中和权贵圈子里周旋,怎么会突然对一个青楼老鸨感兴趣?
还特意扮成男子去试探?
“查了吗?是谁让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