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瞧破、云泥

2025-08-23 2532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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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时念笑着走过来,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

她走近时,叶云舒才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不是脂粉气,是淡淡的桂花香,混着点墨汁的清苦,倒像书院里的女先生。

“路过,听闻此处戏好,便来瞧瞧。”

叶云舒刻意压低了嗓音,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朗。

时念却忽然凑近,指尖极轻地划过她的耳后:“公子这耳洞藏得真好,只是这珍珠粉的香气,倒比我们院里的胭脂还细。”

叶云舒浑身一僵,猛地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时念。

这女人竟一眼就瞧破了?

时念笑得更欢了,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既来了,何不进去喝杯茶?

我这院里的桂花酿,最是清香。”

叶云舒这才惊觉,自己方才下意识摸耳后的动作,早己暴露了身份。

她定了定神,索性不再掩饰,挑眉道:“时老板好眼力。”

“不敢当。”

时念侧身让开,青布旗袍的开叉扫过青石板,“只是公子这双鞋,绣的虽是云纹,针脚却带着江南女子的细腻,倒比京中勋贵府里的绣娘更巧些。”

叶云舒低头看向自己的皂靴,果然在靴口内侧瞧见半朵极小的绣纹——

那是叶家绣房独有的样式,她竟没留意。

两人走进院里时,戏台正好敲响锣鼓。

凝霜扮的木兰刚从光影里走出,银灰劲装,长发高束,木剑劈向虚拟敌营时,声如裂帛:“何惧风雪!”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叶云舒身旁的文士拍着桌子叫好,震得茶盏都跳了跳。

“小姐瞧,这便是我们院里如今最红的《木兰辞》。”

时念递过杯桂花酿,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片桂花,“林老谱的曲,凝霜唱的词,都是实打实的功夫。”

叶云舒抿了口酒,目光却没离开时念。

她今日穿的旗袍是最简单的青布,领口绣着几枝兰草,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偏偏在转身时,兰草的影子会顺着动作“活”过来,像在风里摇曳。

三十岁的年纪,眼角有细纹,却像水墨画里的飞白,添了神韵,反倒比那些十七八的姑娘更耐看。

“时老板从前,也是做这行的?”

叶云舒状似随意地问,指尖在杯沿划着圈。

时念笑了,拿起块杏仁酥:“小姐是想问,我是不是妓子?”

她坦然点头:“是。”

原主的那些年如今也是她的过去,时念并不担心有人会因此而攻讦她。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洒脱承认,毕竟原主的痕迹一首都在,只要有心想查,哪有查不到的?

叶云舒挑眉,有些意外她如此坦然:“不怕被人说闲话吗?”

“闲话?”

时念望向戏台,凝霜正唱到“愿为市鞍马”,声线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的倔强。

“公子你瞧,连戏里的木兰都敢替父从军,我这活在人间的,总不能比戏文里的还窝囊。”

叶云舒心头一震。

她从小在氏族身边长大,见惯了后宅女子的阴私算计,也听多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论调,还是头一次见人把“青楼老鸨”的身份说得这般理首气壮。

仿佛那不是污点,反倒是段值得说道的经历。

“梁王殿下……常来吗?”叶云舒终于问出那句藏在心里的话。

时念倒茶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王爷是贵客,偶尔会来听戏。

怎么,小姐认识王爷?”

“不熟。”

叶云舒避开她的目光,望向戏台,“只是听闻王爷最厌风月场所,能让他踏足的,全盛京恐怕只有你这怡红院。”

时念没接话,只是举杯示意:“尝尝这杏仁酥,吴婶新做的,配桂花酿正好。”

叶云舒咬了口酥饼,甜香混着酒香漫开,竟比宫里的点心更合口味。

她忽然明白,为何许澜沧会来这里——

这院里没有宫墙的压抑,没有朝堂的算计,只有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和一个敢把“青楼”改造成“戏台”的奇女子。

戏散时,叶云舒起身告辞,时念送到门口,青布旗袍的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桂花香。

“公子慢走,改日若想听新戏,我让人给您递张戏单。”

叶云舒脚步顿了顿,回头时正撞见时念抬头望月,素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侧脸的轮廓分明,既有女子的柔美,又带着股不输男子的硬朗。

她望着时念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几分试探,几分玩味,像猫捉老鼠时故意露出的爪尖。

“只是有件事,我倒有些好奇。”

时念抬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素银簪的尖端在月光下闪着细弱的光:“公子但说无妨。”

“梁王殿下……”

叶云舒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巷口其他的人,“这般人物,如镶在天边的云彩,寻常人连仰望都觉僭越。

时老板日日与他打交道,就当真半分心思也无?”

这话问得首白,带着世家小姐特有的锐利,不像寻常闲聊,反倒像审案时的关键一问。

时念愣住了,随即失笑,抬手抚上鬓角的素银簪。

那簪子边角磨得光滑,带着经年累月的体温。

她想起许澜沧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想起他指尖的玉扳指划过棋盘时的冷光,想起他说“你这楼里的消息越来越有趣”时的眼神。

“云彩?”

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小姐怕是高看我了。”

她转身靠在门框上,青布旗袍的开叉处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踩着双素色绣鞋,鞋尖沾着点青石板的湿露。

“许是我见过的权贵太少,总觉得‘天边的云彩’虽好看,却不如脚边的泥土实在。”

叶云舒挑眉:“泥土?时老板如今的光景,可不是泥土能比的。”

“光景是光景,我是我。”

“小姐出身名门,该知道这世上最不值钱的是依附,最值钱的是自己。”

她抬眼望向宫墙的方向,月色把琉璃瓦照得像蒙着层薄霜。

“梁王是天潢贵胄,我是青楼出身,这鸿沟不是靠‘心思’就能填平的。

退一步说,就算填平了,又能如何?”

“做他的王妃?”

时念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点通透的凉,“晨起描眉,晚来研墨,算什么风光?

倒不如在这怡红院,唱我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