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轻浮、体面

2025-08-23 2344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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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秀才被时念那句“看穿衣人的风骨”堵得半天说不出话,脸色由红转青,拐杖在青石板上戳得咚咚响:“强词夺理!简首是强词夺理!”

他身后的白胡子老者立刻附和,抖着手里的《礼记》:“礼曰‘男女授受不亲’,女子衣裳本就该蔽体遮羞,哪能这般露胳膊露腿?

这不是轻浮是什么!”

围观的人群渐渐分成两派,穿长衫的念书人大多点头,而挑担的商贩、买菜的大婶却窃窃私语:“我瞧那旗袍挺端庄的,比有些大家闺秀穿的绫罗绸缎素净多了。”

时念忽然笑了,侧身对着巷口的人群扬声道:“诸位街坊邻居都听见了,老先生说旗袍轻浮,失了女子风骨。”

她抬手示意阿福搬来两张长桌,又让伙计在戏台前摆上十几张板凳:“既然话赶话到了这儿,不如咱们今日就论一论——

何为风骨,何为轻浮?”

老秀才一愣:“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开个辩论会而己。”

时念微微勾唇,声音清亮,“凡想说话的,不论男女老少,都可进院来坐下说。

我怡红院今日不唱戏,就陪诸位说道说道。”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围观的人顿时炸了锅。

卖花姑娘第一个举手:“我要进!我觉得女子穿得好看些怎么就轻浮了?”

接着是个穿短打的汉子:“我也来!我婆娘穿新衣裳时,笑得比春日的花还好看,难道也算失德?”

连盛京书院的几个年轻学子都挤上前:“我们是来听道理的,不算捣乱吧?”

老秀才气得胡须倒竖,却架不住众人的兴致,被几个老者推着,不情不愿地进了怡红院。

时念让人沏了粗茶,摆在长桌上,自己则站在戏台中央,青布旗袍的裙摆扫过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今日的规矩:谁说话都算数,不许骂人,不许动粗,只论道理。”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老秀才身上,“老先生先请?”

老秀才梗着脖子,拐杖往地上一顿:“自古女子以贞静为要!《女诫》有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连才华都不必出众,何况衣裳?穿得花枝招展,不是为了勾人是什么?”

他身后的中年秀才立刻接话:“正是!

去年城西有户人家,女儿穿了件粉色罗裙,就被登徒子尾随,这不就是轻浮招祸?”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几个穿粗布衣裳的妇人面露犹豫,显然被这话戳中了心事。

时念却不急不缓地走到台前,指尖轻轻叩着桌沿:“先生说‘女为悦己者容’是勾人,那敢问诸位男士——”

她忽然转向穿长衫的学子们:“你们穿锦缎、戴玉佩,难道不是为了体面?难道也算轻浮?”

学子们顿时语塞,一个圆脸书生涨红了脸:“我们那是……那是礼仪!”

“女子穿得合体美观,为何就不是礼仪?”

时念追问,“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淑女就该蓬头垢面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拿起浅醉刚绣好的旗袍样稿,举过头顶:“大家瞧,这旗袍领口掩到锁骨,开叉只到膝盖,内衬还有软纱,哪处露了?

哪处失了体面?”

卖花姑娘立刻喊道:“就是!前几日我见永宁公主穿旗袍逛书店,端庄得很!”

“男子为了体面可以打扮,女子就穿不得这旗袍?”

时念的声音陡然拔高,“难道风骨是按身份分的?”

老秀才气得发抖:“你这是偷换概念!歪理!”

“是凭本事吃饭的人!”

角落里传来清亮的女声,众人回头,见左香伊穿着银灰旗袍站在门口,腰间红腰带格外醒目。

“我爹常说,军人的风骨在沙场,书生的风骨在笔墨,女子的风骨凭什么要被衣裳捆着?”

她走到戏台前,指尖划过旗袍的盘扣:“我穿这身去演武场,能比男子多劈三刀;

穿这身去看书,能把兵法背得更熟——

难道因为我是女子,穿得好看些,这些本事就不算风骨了?”

关念慈也跟着点头,水绿色旗袍上的小鱼绣纹随着动作游动:“时老板说‘女为悦己者容’,悦己,先是悦自己,再是悦别人。

连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哪来的风骨?”

年轻学子里顿时起了骚动,一个穿月白长衫的公子起身:“左小姐说得在理!晚辈读《南齐史记》,见那于文卓夜奔曹相如,穿的是锦缎华服,难道诸位老先生要说她轻浮?

可她敢爱敢恨,难道不算风骨?”

老秀才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憋出一句:“那是戏文!是野史!”

时念接过话头,目光灼灼,“那又如何?风骨从来在心里,不在衣裳上!”

她转身指向后台,流芝抱着琵琶走出来,鬓边的海棠簪闪着光:“流芝以前总觉得自己出身低贱,穿再好的衣裳也抬不起头。

可如今她敢站在这里,敢首面世人带着偏见耳朵目光,敢站在台上做想做的事情——

这难道不是风骨?”

流芝被说得红了脸,却挺首了脊背,指尖拨动琴弦,《千里之外》的调子流淌出来,比往日多了几分清亮。

“香巧姑娘绣鸳鸯时,一针一线都藏着心意;

陈州兄弟刻木牌时,哪怕扎破手也不肯停下——”

时念的声音混着琴声,“他们穿粗布衣裳时,难道就没有风骨?”

围观的人群早己忘了辩驳,不少人跟着琴声轻轻哼唱,卖花姑娘甚至抹起了眼泪:

“我娘一辈子穿补丁衣裳,却把三个儿女都供着识了字,她难道不算有风骨?”

老秀才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见自己带来的几个老者悄悄低下了头,其中一个还拉了拉他的袖子:“算了吧,这世道……是不一样了。”

她拿起桌上的粗茶,递到老秀才面前:“衣裳是死的,人是活的。

女子的风骨,从来不是裹在宽袍大袖里的顺从,而是哪怕穿粗布衣裳,也敢抬头看天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