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醉愣了愣,随即笑开:“念姐是想给他们……”
“给她个清静地方练嗓子。”
时念板着脸打断,耳根却悄悄发烫,“别想些有的没的。”
回到账房时,烛火己烧了半截。
时念铺开宣纸,本想续写《西厢记》的戏本,笔尖落纸却画了朵海棠,花瓣上还沾着滴墨,像极了香巧鬓边的胭脂。
她忽然想起现代参加的那场婚礼,新娘穿着洁白婚纱,说“爱情是两个人一起变好”。
那时她只当是场面话,此刻望着窗外相拥的身影,倒觉得这话说得真切。
次日清晨,吴婶的桂花糕刚出笼,陈州就红着脸来道谢,手上还捧着块打磨光滑的桃木,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念姐,这、这给您。”
他手心的薄茧蹭过木牌,“香巧说您喜欢素净的。”
时念接过木牌,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忽然道:“后院的篱笆该修了,你去看看?”
陈州眼睛一亮,忙应着去了,背影都透着雀跃。
吴婶端着蒸笼走过,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傻小子,昨晚蹲在柴房刻了半宿,手都被木刺扎了好几个洞。”
时念望着他笨拙地搬梯子的身影,忽然对浅醉道:“把那匹湖蓝色的杭绸取来,给香巧做件新旗袍,领口绣对鸳鸯。”
浅醉憋着笑应了,转身时撞见凝霜端着药碗经过,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几日的怡红院像是浸在了蜜罐里。
陈州修篱笆时总往戏台瞅,香巧练嗓子的调子都带着甜;
念七给戏台刷漆时,故意把陈州的工具往香巧的身旁挪;
连最木讷的乔章林都看明白了,教识字时总把“姻缘”二字写得格外大。
唯有流芝显得格格不入。她本就性子腼腆,这几日更是魂不守舍,端茶时差点把热水泼在客人身上,被晚晴一把拦住才没出乱子。
“怎么了?”
晚晴拽着她往后台走,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魂都快飞了。”
流芝攥着帕子摇头,帕角都被绞出了水,“没、没事。”
晚晴哪肯信,正要追问,却见时念掀帘进来,手里还拿着新改的《西厢记》戏本。
“明日排这出,流芝你扮崔莺莺。”
时念把剧本递过去,目光在她发白的脸上顿了顿,“不舒服?”
流芝慌忙摆手,接过戏本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没、没有,我能演。”
时念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今晚来我房里,给你讲讲崔莺莺的心思。”
夜幕降临时,流芝揣着颗乱撞的心,站在时念房门口。
门板上挂着串海棠干,是时念前几日晒的,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她此刻的心跳。
“进来。”
时念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流芝深吸一口气,推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房里燃着安神香,时念正坐在案前翻账册,青布旗袍的领口松了颗盘扣,露出小段纤细的脖颈。
“坐。”
时念抬了抬下巴,指着对面的绣墩,“吴婶新做的绿豆糕,尝尝。”
流芝捏起块糕点,指尖的凉意透过油纸传过来,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念姐……”
她咬着糕,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您说,崔莺莺为什么会喜欢张生啊?”
时念放下账册,给自己倒了杯茶:“大概是因为,张生让她觉得自己值得被喜欢吧。”
流芝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忽明忽暗。
时念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大致有了数,慢悠悠道:“是不是有客人给你递话了?”
流芝的脸“唰”地红透,捏着糕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过了好半晌才喏喏道:“是、是位姓温的公子……”
温公子是盛京书院的先生,两个月前第一次来听戏,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却总坐在雅座。
他不像别的客人那般喧哗,只安安静静地听,散场时会留下句“今日的《千里之外》唱得好”,起初流芝只当是寻常夸赞。
首到上月雨夜里,她收工往回走,撞见温公子站在巷口,手里举着把油纸伞,伞面大半都倾斜在她头顶。
“姑娘快些回去吧,夜深露重。”
他声音温润,像雨打芭蕉的调子,“我听伙计说你淋了雨会咳嗽。”
流芝当时只顾着脸红,接过伞就跑,连句谢谢都忘了说。
后来温公子来得更勤了,有时带本新刻的诗集,说是“蓝星的杂记”;
有时托人送来罐蜜饯,说是“家母做的,润肺”。
前几日甚至递来张字条,上面写着“若姑娘有意,可否同游城郊的海棠坞?”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流芝的眼泪掉在糕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痕,“他是读书人,我是……”
她没说下去,可两人都懂。
怡红院的姑娘,哪怕卖艺不卖身,在世人眼里终究是“风尘女子”,怎配得上书院先生?
时念抽了张帕子递给她,指尖划过案上的木牌——正是陈州刻的那块“平安”。
“你觉得温公子是看重出身的人吗?”
流芝愣了愣,想起温公子总在她唱错调子时,用折扇轻轻敲着桌面打拍子。
想起他见她读诗卡壳时,会耐心地逐字讲解,想起他说“蓝星的故事里,人人都能爱与被爱”。
“他……不像。”
“那你在怕什么?”
时念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搔在心尖上,“怕自己配不上?还是怕别人说闲话?”
流芝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抽噎着说不出话。
她自小被卖进青楼,听够了“下贱”“不知廉耻”的骂声,早己把“不配被爱”刻进了骨子里。
时念忽然起身,从柜里翻出件东西,递到她面前——
是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几枝兰草,正是前几日为流芝新做的。
“明儿穿这件,去海棠坞。”
她帮流芝拭去眼泪,指尖带着暖意,“去看看他是不是会因为你的身份退缩,去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动心。”
“可……”
“没有可是。”
时念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那里的海棠树影影绰绰,“你是流芝,是能把《千里之外》唱得让客人掉眼泪的姑娘,不是谁的附属品。”
流芝攥着旗袍的手紧了紧,布料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心里却慢慢暖了起来。